[笔迷楼]
潋心。
活下去。
耳畔响起轻声低语,是阙清云难得一闻的温柔语气。
好似一阵清风拂过灵台,吹散眼前迷障,重重幻影融入清凉的水纹之中,依次破碎了。
乌黑如墨的邪灵还在两步开外,状如幽影,闪电般飞驰而来。
方才心智迷失,只持续短暂的须臾。
藤影飞舞,纠缠交错,自玉潋心身后疯狂生长,怒如惊涛,瞬间蹿腾数丈之高,将那抹嫣红之姿护入环形壁障。
邪灵撞于藤壁之上,霎时尖声四起,黑气弥散。
森罗魂骸驱策的藤枝凝结生灵之气,与邪灵魂体相克。
辨不清黑暗中传来谁的哭喊,穿透藤影聚集的护盾,震得玉潋心双耳刺痛,胸中竟升起无端悲恸。
冤魂恸哭不止,拉扯不休,玉潋心扬首,眸心掠过一抹狠绝之色,不退反进,竟是主动扑入那道邪灵汇聚的黑雾之中。
数不清的幽影攒射而来,挤压碰撞之间,如数以万计的蚂蚁啃咬着她的魂魄。
识海之中,饕餮暴跳如雷,喋喋不休地叱骂。
疯子疯子!自己寻死便罢,竟还拽吾下水!
玉潋心面色煞白,浑身刺痛,毫不理会饕餮恶言恶语,神态狰狞地按住将要滴血的右眼,妩媚的容妆在她脸上愈显诡谲妖异。
眸低猩红,她直视虚空,咬着牙低喝道:
“我会替你们报仇!”
其声低哑,宛如雷鸣,在空阔的谷地荡漾开去,传来一遍又一遍回音。
“我会替你们报仇!”
“我会替你们报仇!”
“……”
回音一句叠着一句,浓雾内的哭声竟真的渐渐低了下去。
玉潋心周身压力一松,体内灵气虚匮,身子像断线的风筝从空中跌落。
将要触地的瞬间,藤枝飞蹿,托起她的后背,卷住她的脚踝,将她轻轻推起,她方避免粉身碎骨的惨淡结局。
浓黑的雾影仍在虚空之中攒动,玉潋心掀起眼睑,一丝丝血泪难以抑制地涌出眼眶。
她卷起衣袖轻拭眼角,将狼狈的血痕轻描淡写地抹去。
哪怕已是一身狼藉,血染衣襟,再抬眼,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
“报仇……”
咕咕哝哝仿佛罩了一层雾气的声音从邪灵体内传了出来,许许多多不同的音色同时重复着这句话,其声仍然尖利难听,却没有先前那种噬魂夺魄的疼痛了。
玉潋心长出一口气,如此,当算短暂度过一场危机。
正待开口,与这稍稍恢复神智的邪灵交流,可她骤然变了脸色,心中腾起尖锐的凶兆。
银光一闪而过,利剑横空而来。
电光石火,锋利的剑气穿透青藤,从后侧捅穿她的胸口。
霎时间血溅三尺,红裙濡湿。
失去灵气支撑的青藤蜿蜒退去,玉潋心噗通一声倒地,视线沿着坟地内散落的骸骨向上延伸,于乱坟凹地的边缘,捕捉一道灰色人影。
木寅仙尊满目凶戾之气,见这一招得手,嘴角勾起的笑容扭曲而得意。
他手里捏着一道金色灵符,毫无畏惧地大步走进乱葬岗。
坟地内的冤鬼受那灵符驱逐,惨叫着一哄而散,丝毫不敢近身。
黄白骨骸在此人脚下碎成一地渣滓,嵌入乌黑泥泞。
他行至玉潋心身侧,伸手擒住她的喉咙。
既已撕破脸皮,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他在同盟大会上被雷劫重伤,实力大降,如今不过一头穷途困兽,发起疯来,便要乱咬人。
“报仇?”他掀起嘴角,讥讽地冷笑,“要杀我的人全都死了!只要你比我先死,我就能继续活,阙清云为道衍宗所擒,谁又能替你报仇?”
玉潋心被他扼住咽喉,喉骨传来不堪重负的刺痛。
她冷眼瞧着这疯疯癫癫的“仙尊”,见其发疯发狂,像极了走投无路的疯狗。
“既敢做,何不敢当?”玉潋心嘶声说道,“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你就是个衣冠禽兽!”
这句话却像踩到此人痛脚,木寅仙尊怒目圆睁,神态狰狞,五指加重力道,厉声咆哮:“你懂什么?!”
玉潋心已不止一次听这些道貌岸然的仙门前辈质问这一句。
她懂什么?
她当然什么都不懂。
玉潋心嗤然而笑,反手叩住木寅仙尊的手腕,听得咔吧声响,他的腕骨竟倏然折断。
惨叫之声猝然响起。
“你……”木寅仙尊瞪圆双眼,既惊且怒,震骇不已。
却听得她冷声质问:“什么苦衷能逼得你丧尽天良?什么难处需叫你杀人无数?”
“踏无辜之人尸山谋得力量,到头来,又如何呢?”
玉潋心眼角微扬,眸现凶光,“一派仙宗之人皆猪狗不如,恶有恶报,其罪难消。”
青藤蹿生,化作尖利的刀锋穿透血肉,他只觉浑身剧痛,藤枝旁侧生长的尖刺不仅刮下皮肉,还绞断筋骨。
一条藤蔓卷住他的腰腹,再控住他的四肢,令他无法动弹。
哐啷一声脆响,刺入玉潋心胸口的利刃跌在地上,她从容起身,森罗之力汇聚于伤处,皮开肉绽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
她手中,攥着方才此人疏忽之际,未留意的灵符。
木寅仙尊瞪着玉潋心手中那张金色灵符,终于目露惊恐。
“不……”他煞白的嘴唇嗫嚅着,可喉咙却被一根藤枝扼住,余下的声音被扼在喉咙里,只剩呜呜咽咽的哀鸣。
一蓬黑雾汇聚于玉潋心身后,露出千百张女子怨恨的脸孔。
玉潋心眼神幽冷,嘴角掀起凉薄的嗤笑:“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玉潋心捏着符纸,灵符内气机涌动,这熟悉的灵压,竟是出自道衍宗。
感应这灵符中虚假的浩然正气,玉潋心心中只觉讽刺。
天下乌鸦一般黑,混沌未开的低阶弟子尚且不论,仙宗同盟之中,数万元婴以上的大道修士,竟找不出一个堂堂正正的良善之人。
有什么苦衷?
不过是天地灵气日渐匮乏,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十大仙宗手段尽显,彼此争斗数千年。
这些人早已疯魔,急功近利,杀红了眼只为掠夺更多的天地灵气和修炼资源。
当初天玄事变,只是当世一个又一个悲剧的缩影罢。
这样的境况之下,何谈大义,何谈道心?
至少有句话,玉潋心觉得浑天道人说得不错,天规溃变,乃是一场只针对仙门修士的天罚!
所有人,都是戴罪之身。
木寅仙尊两眼充血,在藤枝的束缚下奋力挣扎。
可玉潋心却是一声冷笑,随后她身后的黑影飞扑而至,气势汹汹地灌入其人心口。
“啊……”木寅仙尊怒目圆睁,微张的嘴里冒着乌压压的黑气。
突然,玉潋心眼皮一跳。
一股隐晦而激躁的灵压自木寅仙尊体内升腾起来,他浑身激烈颤抖,四肢不住抽搐,口中发出野兽般呜呼哀哉的嘶鸣。
玉潋心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抽身后退。
听得噗噗几声异响,不远处掀起浓密的尘沙,呛人口鼻。
待烟尘散去,卷在青藤上的人竟已断了气,周身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玉潋心眉头皱起,眸光闪烁不定。
虽然看起来此人好像是被冤鬼吞噬而亡,但她方才明显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机波动。
一团阴云堵在胸口,玉潋心脸色难看至极。
她有十成把握,此人是被人灭口的。
谁在操控这一切?
青色藤条闪电般刺入木寅仙尊的额心,仔细寻找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但如玉潋心所料,木寅仙尊死得干干净净,连魂魄都化作了灰飞。
她愈发感觉自己身陷罗网,脚下星罗棋布,而她只是这棋面上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着因果是非,挑起鹬蚌之争,而那幕后之人,坐享战果,渔翁得利。
黑气溃散,冤魂大仇得报,呼啸着卷入高空,终日聚集于灵安山巅的乌云悄然拨散,一束天光散落下来,照耀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待得怨气散尽,虚空中浮现一道青衣人影。
玉潋心定睛一看,是个相貌妍丽,气质清婉的女人。
“燕月凉前辈。”
虽从未见过这个人,她却能一口道出其姓名。
女人凝眸看着她,并未说话,忽伸出两指,点向坟地一侧。
玉潋心一愣,遂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
借着稀薄的天光,她看见乱坟正中生长着几簇奇花。
花分两种,一红一白。
红花汲取坟地尸骨血肉成片生长,而那白花则嵌在一片殷红血泊之中,摇曳生姿。
一簇红花群中只长出一朵白花,出淤泥而不染。
玉潋心再回头,青衣女人的身影已悄然消散。
她思量着燕月凉方才那举动的用意,迈步走向花群,随手摘下一朵红花。
“这……”
玉潋心瞳孔收缩,目露惊色。
这红花表面漂浮着薄薄一层不易觉察的黑色烟气,就是令她痛不欲生的魔毒!
那这白花……
玉潋心眼神一利,果断摘取一朵白花。
碾碎之后取汁液滴在红花花蕊,随后便见红花表面烟气消散,花枝迅速枯萎。
踏破铁鞋无觅处,总算叫她找到了魔毒的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解药来了!辛苦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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