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的酒并不多,不过,素来鲜少饮酒的胡安黎还是有些绵软的困意。他未来的及多思考祖父话中深意,就在床间安然睡去。
原本躺在床间的南安侯揭开被子起身下床,窗外月光透窗而入,滢滢月色,既朦胧又清透,像是胡安黎的眼眸。南安侯不禁推开菱花窗,月光与带着湿润露水气息的夜风一并涌入,好不清爽!
想到胡安黎那句,“我非常在意,这是我在血缘上的终身之憾。”
这孩子终非无情之人,只是,再如何在意,一旦下定决心,出手迅速、精准、狠绝,不留半丝余地也是真的。
话说回来,南安侯自己也不是纯粹的大孝子,又如何苛求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
将心比心,易地而处,倘南安侯处在胡安黎的位置,还不一定有胡安黎的手段。
孝不孝的,也得父慈方得子孝。
深夜如此静寂,细碎的草虫鸣叫也格外响亮起来,草木香愈发令人神思清醒,南安侯鹰眸微眯,不论以后形势如何,他有这样出众的后代孙辈,没有不指点的道理!
第二日,胡安黎起早过来服侍祖父晨起早朝,其实就是过来请个安,陪祖父用早膳。南安侯撕块胡饼,问,“昨天的话想明白了没?”
胡安黎昨晚回房一觉好眠,早晨还是贴身小厮喊他起床的,见祖父有问,不禁赧颜。南安侯递给他块胡饼,“这不急,慢慢想。有些事,我告诉你,你虽知道,却仍不会。自己想出来悟出来的,那才是自己的。”
胡安黎接过胡饼,南安侯府百年豪门,家中亦是好庖厨,这胡饼做的极好,里头用胡椒羊肉做馅,外洒芝麻,烤炙而成。胡安黎咬一口,细琢磨昨晚祖父那句“若真有此人,起码手段不会逊色于你”,若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会训练妇人,用美人计么?
不,绝不会,太小家子气了。
妇人居于内宅,吹吹枕头风还成,难影响大局。世间如他爹这种把个屠户女当心肝宝贝还请封诰命的,阖帝都也就这一位。
若是他,与其训练妇人,倒不如遴选出众孩童,自幼训练,少则四五年多则七八年,必当大用。
胡安黎倒吸一口冷气,他震惊的望着祖父,祖父的意思是,他考虑事情的方向出现偏差。
南安侯夹筷子红油肚丝放孙子碗里,胡安黎斟酌,“慈幼局案、朱家案、周家案,必有联系,可像祖父说的,若是一位手段不凡之人,不至于用这种小家子器的手段。可这三件案子,绝不可能是巧合。慈幼局下手容易,朱家案子里那勾引胥吏的花楼妓女也并不难收买,周氏的难度不小,若是高手,不会接二连三用美人计,什么计量用多了都容易露出马脚。”
“我总是想不通,能谋全局的人,必是一位心思缜密、谨慎厉害的高手,可从美人计这里看,又觉着是一位目光短浅、只谋眼前利益之人。不似一人,倒像两人。”胡安黎道。
他此话一出口,倒先把自己惊着了。
南安侯提醒,“胡饼要给你捏烂了。”
胡安黎低头一看,饼叫他捏出两个洞,还掉了些羊肉馅在桌上,他素来爱洁,连忙放下饼拿帕子擦拭着手指,愈发不解,“可为什么会是两个人呢?”
“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南安侯反问。
“能谋全局之人,机心之深,难以想像,怎会犯这样的过失?”
南安侯道,“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件极深极险之事,第一,不要限制自己的思维;第二,要相信手中的证据;第三,基于证据的判断,要有信心。”
胡安黎缓缓的点了下头,“祖父的判断是什么?我想对照一下。”
南安侯喝口粥,“这得你先说,我看你说的可有道理。”不忘提醒一句,“你得快点,上朝的时辰快到了。”
胡安黎定心静神,目光沉静,说出自己的短暂思考,“第一,三个案子都涉美色,但要分开来看。慈幼局所涉是贩卖女童之案,朱家案那个妓女被指使着诱惑胥吏,这两件案子,都有些不入流。幕后主使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周氏案不同,这件案子机巧极多,处处巧到不可思议。这件案子如果有幕后之人,这必是个高人。第二,差别就是这究竟是一伙人做的,还是两伙人做的,碰到了一处呢?”
“想好怎么查了吗?”南安侯擦擦嘴,随口问。
胡安黎回答的斩钉截铁,“自银钱流水查起。”
“可能并非你所想有那样一位谋全局之人哪。”
“有没有,让证据来说话吧。”胡安黎道,
南安侯一笑,“你看,这不全明白了。”
胡安黎见祖父起身,连忙跟着起身,接过侍女捧上的漱口清茶奉上,南安侯漱过口后整理官服向外走去,胡安黎追随其后相送。
百年侯府,花木葱郁。南安侯健步从容,胡安黎如一株青翠玉竹随侍在侧,南安侯望着青年挺拔秀美的模样,不禁感慨万千,这一代又一代的人哪。
胡安黎忽想到一事,凑近了祖父些,“可那件事,祖父还没指点我。”
什么事?南安侯挑眉,继而明白,是胡安黎问的若有这样一位谋全局之人,需要的是何等样的财力与势力。
南安侯一指将他的脸戳远,“想考状元,就得先读书,有经纶在胸,还得熟悉科考文章,深谙考官喜好,方有可能榜上题名。要做将军,就要习武,懂谋略,敬上官,拢士卒。这人要做什么,要达成什么目的,需要什么条件,往这里头去想,什么事都能想透。”
“总问旁人要答案,那你长脑袋是做什么的?”
胡安黎被训的灰头土脸,祖孙俩正行到门口,侍从牵马站在府门口,南安侯挥挥手,“回吧。”
胡安黎机伶上身,过去挥退侍从,接过马缰,待祖父上马后将马疆递上。当时,晨间尚早,晨雾未散,南安侯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接过缰绳,“行了,回吧。把早饭吃完,再去当差不迟。”
“是。”胡安黎抱拳,深深一躬,“孙儿送祖父。”
南安侯唇角一翘,驱马前行。
与聪明人在一起多么愉快,尤其这聪明人还是自家儿孙。
穆安之用过早膳,李玉华与他一道出门,直待上了车,穆安之都不忘再三叮嘱,“切不可应那粮草生意。”
“我晓得的,我又不懂粮草生意怎么做,那些送上门的好处,无非就是看你的面子,咱们又不缺那几两银钱,何必蹚这浑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有这么回子事,你心里有数才好。”
穆安之笑,“家中事多劳你。”
“这不应当的。”李玉华想到什么,噙着笑道,“要说这世上,也真是势利的没了边儿,咱们刚开府那会儿,真是门可罗雀,等闲就是几个破落宗室递个帖子,如今三哥你在刑部审案子审出些名头,咱们府门也热闹起来了。”
“世事如此,也没奈何。”穆安之道,“朱家那姑娘还上门么?”
“时常来,我在她就进去请个安,我不在放下东西就走,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会做人是真的。”李玉华道。
“她有没有提过这次南夷粮商关扑之事?”
“提过。我问她是不是朱家也想竟争南夷军粮的差使,她可没这个意思。西北军粮的生意不小了,听她说现在争南夷军粮生意的是南边儿的大粮商。”
马车稳稳前行,穆安之双眸微眯,“给你送干股的是哪家?”
“晋国公夫人说是两湖的粮商,姓范的。”
“这晋国公夫人怎么什么人都认识?好歹也是国公夫人,这些商贾一看就是别有居心。”
“你可别这么说,晋国公夫人也怪不容易的,晋国公革了差使,现下在家闲着,一分钱不挣还成天介花天酒地的花销。家里一堆小老婆,七八个儿女,亲事都还没着落,以后这得多少银子。晋国公不争气,晋国公夫人可不就成天介东家颠西家跑的赚些牵线搭桥的银子么。”李玉华挺同情晋国公夫人,“她家小子也十七了,想谋个好差使都谋不上,把她急的够呛。”
“急有什么用,孩子有出息,差使不用急,要是人不中用,像晋国公似的,有好差使也守不住。”
“你说的容易,哪里就个个惊才绝艳呢。大部分都是寻常人居多,何况,倘两个人差不离的水平,有背景有出身的能上,略逊些的就上不去。”
穆安之轻声感慨,“帝都这个地方,想有一席之地,不要说略逊些,就是样样都好的也得看运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