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放下碗筷,音调微沉,“我目前不考虑再婚。”
刘母一愣:“为什么?”
“没有必要。”
“你是不是还惦记袁静?阿琨,醒醒吧,她就是个骗子!白眼儿狼!从你手上抠走了一套房子啊!你怎么就不长教训呢?!”
“妈——”刘琨忍无可忍,“那是袁静自己买的!”
“她凭什么买?她哪来的钱?还不是从你身上刮下来的!”
刘琨突然觉得心好累:“跟你说不清楚……”
“欸!你去哪儿?汤圆还没吃完——”
刘琨裹上外套,直接下到车库。
他坐在驾驶位上,车门大敞,烟一根接一根。
除夕夜别人都是团团圆圆,合家欢乐,只有他形单影只,躲在角落里发霉发臭。
刘琨忍不住回想去年的今天,他在做什么。
是打游戏,还是看直播?
记不得了。
袁静大着肚子把汤圆送进卧室,放到他面前,他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专心致志盯着手机。
这样的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
她半夜醒来想喝水,他忙着打游戏,一局结束才想起给她倒,可袁静已经喝过又睡着了。
还有……
当你不在意的时候,一切都可以被忽略,那么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可一旦失去,那些曾经被无视的细节却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如藤蔓纠缠、收紧,令人窒息。
离婚后,刘琨曾做过无数次假设——如果他在袁静临产的时候果断签字;如果他少玩一点游戏,多花些心思在工作上;如果他有积蓄,在婚前就能买房;如果……
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他假设的一切不会发现,他和袁静的结局已成必然。
“静静,我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吗……”
空旷的停车场内,无人回应,唯有男人指缝间猩红的烟头忽明忽暗。
……
这是杨妍今天的第二杯,她对着窗外,望着灯火斑斓,举高遥敬。
“新年快乐,杨妍。”她对自己说。
然后一饮而尽。
放下高脚杯的同时,传来微信提示音。
段飞给她发了一个[新年快乐]的卡通表情,祝福语是他自己写的:宝贝,又过去一年,我好像爱你更多了。
杨妍看完,指尖摩挲着手机壳,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又过了两分钟,那头发来一条转账记录,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88888。
段飞:【压岁钱】
杨妍轻笑一声,听不出是高兴,还是讽刺。
按灭手机屏幕,随手丢在一边,她给自己倒了第三杯。
才刚喝一口就有电话进来。
她知道不可能是段飞。
果然——
“喂,妈。”
“静静啊,在做什么?工作忙完了没有?晚饭吃了吗?”母亲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她嘴角染了笑,“忙完了,现在在家。”
“怎么静悄悄的?不看联欢晚会吗?”
“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开电视。”
杨母叹了口气,“你说你那些客户也真是的,大过年发什么货,快递都停运了,害得你留在那边,连家都回不了。”
杨妍鼻子一酸,哪有什么客户,不过是她随口扯的谎话罢了,她以为段飞会带她回家过年,便毫不犹疑斩断了所有退路,连父母都骗。
当初撒下这个谎的时候,她是那么自信,毕竟段飞为了她连未婚妻都可以不要。
如今看来更像一场笑话。
只是她把笑话当成了正剧,在里面竭尽全力地表演,她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一度以为与她共舞的那个人也和她一样。他们会默契地配合,直至最后落幕。
可惜那人的心根本不在台上,他会上台,只是玩玩而已。
“妈,对不起……”
那头一顿,音色慌张:“怎么了,妍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那你说什么对不起?”
“我就是……想你跟爸了,除夕没能回去陪你们,我有点难过。”
“傻孩子!吓妈一跳,多大点事儿啊?既然你那边都忙完了,就赶紧回来,我做了梅菜扣肉,还有糯米丸子,都快被你爸给吃光了!”
“好,明天就回。”
身边人给不了她温暖,没关系,她还有家人。
……
大年初一。
叶灵早起吃汤圆,意外咬到一个五角钱硬币。
唐献北:“居然让你吃到了……”
唐母微笑:“别看我,我可没放水,是阿灵自己运气好。”
叶灵点头:“就是!”
唐小朋友今天难得没睡懒觉,穿了一件大红色福字棉袄,乖巧地坐在妈妈怀里,眼巴巴瞅着汤圆,口水流得稀里哗啦。
“妈……吃吃……”
“乖,这个你还不能吃。”
糯米黏肠,小孩子吃了不好消化。
“要……吃吃……”说着还想伸手去抓。
叶灵见他实在闹得慌,干脆用干净的筷子挑了点芝麻芯给他尝。
吧唧吧唧。
“要……还要……”
叶灵干脆连人带筷子丢给唐献北:“你来。”
唐献北立马将小家伙抱稳,在他转过头的第一时间沉下脸:“不准吃了,听话。”
唐小朋友最开始是懵的,后来变成忐忑,再后来化作委屈,最后——
嚎啕大哭!
“呜呜呜——”
唐献北:“?”
叶灵:嘻嘻。
唐母头疼,赶紧把孙子抱过来:“好了好了,小璟不哭,奶奶疼。汤圆你现在还不能吃,等三岁以后奶奶再给你做好不好?”
轻声细语,怀抱温暖,唐小朋友终于止住哭声,第一件事就是把头扭得远远的,不看臭爸爸!
等把小家伙哄睡着,唐母才开始批评唐献北:“你说你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较劲,沉着脸想吓唬谁呢?”
叶灵全程旁观,外加偷笑。
……
袁静一大早就提着礼物去拜访客户了。
然而很多客户并不喜欢除亲戚以外的人大年初一就上门。
袁静询问过他们的意见之后,提议把东西放在小区物管处,然后发消息告知,等过段时间还会再发一次消息提醒他们去取。
客户欣然同意,并赞她考虑周到,办事贴心。
少部分不介意客人上门的袁静就亲自把东西送到家门口,说几句拜年的吉祥话。
一个上午跑下来,她一口水都没喝。
中午吃了个面包填肚子又继续剩下的几家,下午两点才总算完成任务。
回去的路上又抓紧时间汇报了工作情况,等回到家才彻彻底底放松下来。
“唉……还是家里舒服。”袁静栽到沙发上。
袁母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喝点,嘴都起皮了。”
袁静接过来,一边喝,一边呼气,“……可能外面风太大,没事,一会儿涂点唇膏就好了。”
“今天炖了排骨汤,一会儿多喝两碗。”
“保证完成任务!”
袁母笑嗔:“怎么还像个孩子……快快快,赶紧来吃,不然凉了。”
袁静真的喝了两碗,热汤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她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为了这一刻的温暖,外面风再大,她也不会害怕……
杨妍买了最早的班机回家,等段飞找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处万丈高中,带着对父母的想念与愧疚,归心似箭。
……
过完大年,唐献北正式向信华人力资源部递交了辞职信。
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项目部的同事。
这一走就是三个骨干,而且唐献北还坐在副经理的位子上。
惊得人资部老大立马联系高层。
十分钟后,一通电话打过来,把唐献北叫到十二楼。
“小唐来了,坐。”
“谢谢刘总。”
眼前这位是信华总裁刘明昇的弟弟刘明义,也是公司现任总经理。
唐献北不禁有些好笑,他何德何能劳烦这么一尊大神亲自召见?
“怎么突然想要辞职?是公司给的待遇不够好?还是工作环境不满意?你尽管说,我来解决。”
“没有。我这个职级公司给到的待遇已经十分优厚,工作环境也是业内数一数二,这些都不是我辞职的原因。”
“那是?”
唐献北也不藏着掖着:“我想创业。”
对于这个答案刘总显然并不意外,想来早就猜到,但眼底还流露出一丝诧异,因为唐献北的坦诚。
“你倒老实。”
“迟早的事,何必自作聪明?”
“哈哈……小唐,说实话,我很欣赏你。”
唐献北微微颔首:“多谢刘总。”
直到此刻,他还保持着那份作为下属的谦虚和恭敬。
刘明义眼中赏识又浓了几分,“你想创业无非就是为了赚钱,如果公司愿意在你的年薪上做出让步……”
说一半,留一半。
唐献北目光沉着:“您应该知道,这次跟我一起辞职的还有两位同事。我不能辜负他们,就只有辜负您了。”
“小唐啊,你还年轻,不要这么冲动。每年我们公司出去创业的一抓一大把,可最后成功的又有几个?拿着百万年薪安安稳稳、顺风顺水地过日子它不香吗?何必去冒这个险?”
唐献北半垂着眼睑,静静地听。
刘明义眼中笑意更浓:“如果我没记错,你去年有孩子了吧?算算时间,应该没满一岁。”
“刘总记性很好。”
“老了,只有重要的事和看重的人才能分走我的注意。”
唐献北:“我的荣幸。”
“孩子这么小,家里开销不低吧?创业创业,往往起步最难,没个三五百万的流动资金,根本玩不转。就算让你迈出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千千万万个坎等着。我是过来人,这条路不好走啊,你可要考虑清楚。”
“刘总放心,如果说今天之前我还心存忐忑,那么听了您一席话之后,我突然就放开了。”
“哦?这话怎么说?”
“您的挽留应该就是我最大的资本。”
为什么挽留?
因为唐献北值得!
他的个人能力,专业程度,以及手里所掌握的人脉等等,这些都是隐形资源。
这些年他在项目部的成绩有目共睹,而项目部又是信华最核心的部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唐献北这个人的价值远远高于他如今所坐的位子!
站在信华的角度,并不愿意失去这员猛将!
所以才有了眼下这场谈话。
不然三个人辞职,为什么独独叫了唐献北上楼?
刘明义眸色微沉:“小唐,你要考虑清楚,我们这行是有竞业禁止限制的!”
竞业禁止,是公司法规定的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如董事、经理等不得自营或与他人合作经营与其所任职的公司同类的业务。
也就是说,如果唐献北从信华离开,那么他不能再从事同行业金融服务。
唐献北表情不变:“如果我没记错,当初我进公司,并没有签竞业禁止协议。而且,我也不打算做信华同类型的金融业务。您多虑了。”
中国的相关法律中没有对竞业禁止的对象做出明确限定,如果用人方有保密要求,那么在确定雇佣关系的时候,可以双方协商,自愿签订竞业禁止条款,作为劳动合同的一部分,具有法律效力。
在信华内部,竞业禁止协议通常是给猎头挖来的高管准备的,而当时的唐献北根本不够格。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够格的人会在短短五年之内从一个普通员工坐到副经理的位子。
失策!
大大的失策!
半小时后,唐献北步伐沉稳地离开十二楼。
再去人资部时,他的辞职申请已经批了。
半个月内完成工作交接,就可以收拾东西麻溜走人。
“老大,我的也批了!”这是其中一个辞职的员工周进。
“别说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这是另一个,王宏。
“行了,”唐献北拍拍两人肩膀,“没让你现在就走,不用舍不得,还有半个月让你待。”
王宏:“可别……我倒是宁愿立马走人,不然一会儿回办公室还得被人追着问东问西。”
在此之前,三人可是一点口风都没漏。
周进:“我也不想听那些人冒酸。”
王宏:“你确定是冒酸?我俩走不走无所谓,反正都是普通员工,老大这一走,副经理的位子可就空出来了,某些人指不定怎么偷乐,冒个屁的酸!”
“说得也是,狼多肉少,估计要抢破头了。”
“管他的,反正现在都跟咱们无关了。今晚一起吃个饭?庆祝咱们迈出历史性的一步?”
“我可以,看老大。”
两人齐刷刷望向唐献北。
“咳……能带家属吗?”
王宏:“可以!”
周进:“可是咱们都没家属啊?”
等唐献北走后,王宏一把箍住周进脖子:“傻帽!咱们没有,老大有啊,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嫂子面前总得混个熟脸,懂吗?”
“绳上。”
“哈?”
“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船上。”
“咳……随便了,反正就那意思!”
不出所料,三人回到项目部后,周围同事看他们的眼神就变了。
善意的居多,恶意也不乏。
三人没管,回到自己办公位上,该干嘛干嘛。
期间有人过来打探,都被打太极敷衍了过去。
下班之后,三人一起离开。
这时,议论的声音再也不加遮掩——
“真辞了?”
“周进和王宏倒还说得过去,反正在哪里不是当小虾米?可唐献北……你说他图什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说图什么?”
“可他年薪不低啊?”
“年薪再高也是个打工的,有机会当老板为什么不试试?”
“就现在这行情?跳出去创业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你们别那么惊讶嘛,唐老大有能力有资源,单干是迟早的事儿。”
“……”
张记私房菜。
唐献北三人到的时候,叶灵已经等在包间。
“介绍一下,周进,王宏。”
“嫂子好!”
“嫂子等很久了吧?”
叶灵:“快坐,我也刚到。你们有什么忌口的吗?”
周进:“我不忌口。”
王宏:“只要不是野生动物,我都吃。”
叶灵开始点菜。
三个男人凑在一起,又是刚经历了辞职的“难兄难弟”,免不了喝两杯。
越喝话越多。
就连唐献北也变得健谈。
叶灵基本不说话,坐在旁边保持微笑即可,这种场合不插嘴才是最正确的。
但不妨碍她竖起耳朵听。
后来三人聊到后续规划,还挺有条理的。很多准备工作从年前就开始做了,比如该跑的手续,该拉的客户,还有办公场地、人员招聘等等。
难怪年前那会儿唐献北忙得跟狗一样,早出晚归,连儿子都不带了。要知道,他可是个隐性“奶爸”。
敢情这家伙连她都一并瞒了。
啧啧……
回去的路上叶灵故意酸道:“行啊你,说是跟我商量,其实早就决定好了,我根本没有发言权。”
唐献北坐在副驾驶,车窗半降,吹着冷风醒酒。
闻言,正揉捏太阳穴的手一顿:“什么?”
叶灵平视前方,冷哼:“少装蒜,我都听到了,你年前就把办公地点都看好了,别管我同不同意你都是要辞职的。”
“老婆,不能这么算……”
“那怎么算?”
“咳,办公地点是王宏去跑的。”
“你敢说你不知情?”
唐献北:“……”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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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