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已经进入了冬日,驼峰镇天寒地冻的,百姓没什么活,就都窝在家里甚少出门,故而现在衙门的事也没那么多。
唐铭现在上衙门的时间,也可以推迟一些。一般都是早巳时中才吃早膳,等吃完后才去衙门。
与其说他吃的早膳,倒不如说是午膳来得好。
现在的他,每个月的俸禄不多,而就这不多里,大部分都被他用来救济那些穷困的老百姓。
也正是因为如此,家里一般只吃两顿饭。
同时也因这原因,在家里没有女主人的情况下,也根本请不起下人,小八才会和孤儿似得,在没人管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在镇上玩。
白谷粒之所以谩骂唐铭,说瞧不起他,很大一部分就是恼怒他根本不顾家里,应该说他不顾小八,没把小八当一回事。
但凡他上点心,或者说多替小八考虑一番,也不至于让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像个故而似得。
白谷粒心疼小八,小八越懂事,她就越恼怒唐铭。
话题扯远,且说唐老头儿听到唐铭这话后,心下很是满意。
他知道这个儿子向来说到做到,见他答应,便也放下心来。
他生了那几个孩子,如今留在膝下的就唐铭一个了。
那几个搬出去后,至今驼峰镇好了,也不见回来,看来这辈子是不会回来了。
他到死,估摸也见不得他们。
罢了,他就当没生养过!至于唐铭,在他死之前,多替他和小八考虑一些。
这个家,没个女主人,确实不像话。
小八年幼,唐铭心大,眼下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等到他百年后,小八也大了,到时需要有女主人出面替她操持婚事,这些可不是唐铭能够做得到的。
他的儿子,他心里多少还是清楚到底是什么性子。
只要唐铭愿意成亲,他便是现在闭眼,也能安心上路,不必挂怀。
再说白谷粒随着香桃回到颜宅后,她见到骆娇恙,还未来得及坐下就听骆娇恙道:“谷粒,我打算这几日就回京,你准备准备,到时候一起回去。”
白谷粒听到这话都忘了坐下,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骆娇恙,道:“过几日就回去?”
怎么会这般匆忙?
她记得,来的时候骆娇恙告诉过她,她来这边的主要目的,是想叫碧云给她调养身体。
说她年岁大了,但镇国侯府现在除了已经出嫁的诗情外,没有子嗣,她想给镇国候生个儿子之类的。
刚到的时候,碧云除了忙活看病外,还得帮忙初一和青木一起收购枸杞和沙棘的事。
这两天才弄得差不多,都还未开始治病,怎么就提出要回去。
难道说,已经没得调养,她放弃了?
“是的,过几日就回去,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马上要冬月了,这里回京城路上还得奔波一段时日,等回到府上都腊月了。再不走,怕是过年都着不了家。”
白谷粒听到腊月,过年的字眼,心下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骆娇恙这不是在开玩笑。
确实是该回去了,骆娇恙是镇国侯府的女主人,她得回去操劳过年时那些年礼往来。
她出来时是跟着骆娇恙来的,若是要回去,自然也得跟着一道走。
她,没得选择!
只是,她舍不得小八。那个孩子太惹人怜爱,也太叫人心疼了。
她若是回去,那小八会乖乖吃饭,会不会饿肚子,会不会被唐铭那书呆子继续忽略下去?
这些,她想都不敢想。
其实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分明这世道上比小八可怜的孩子多了去了,怎么她就对小八格外的上心。
可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由头,她就默默告诉自己,也许是她从京城一路过来,见到的孩子少,加上驼峰镇又格外的特殊,这里的孩童少的缘故。
然而每当这个想法冒起时,她心下又直接给否定了。
也许人和人还要看缘分,而小八和她格外投缘的缘故吧?亦或者说,小八和她多么相似,但又有所区别。
骆娇恙看自己说完,白谷粒低头沉默不语,当下眉眼闪过一抹讶异:“怎么,你不想回去?”
人是跟着她一起出来的,她要是走,就必须得带白谷粒回去,不然白府那边,她没法子交代。
白谷粒抿了抿唇,看向骆娇恙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得,道:“娇恙姑姑,我想带小八一起回京,可以吗?”
骆娇恙虽然没怎么出门,但也听说过小八这个名字,知道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这会儿闻言下意识否定:“不成!小八她也有自己的家人,你带她回去像什么话?你以什么名义带回去,她家里人能乐意?”
白谷粒再次抿了抿唇,眉眼中有些置气道:“唐铭那呆子有什么不愿意的?我估摸他还巴不得小八不在他身边呢。重男轻女,小八也就是个女娃,要是个儿子,指不定现在怎么宝贝。先头我用过早膳去看小八,结果娇恙姑姑你猜我看到什么?”
她说到这顿了顿,不等骆娇恙回答,又忙继续:“小八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居然端着一个比她还重的木盆,摇摇晃晃地往唐老头儿的屋子而去。最后连人带盆一起摔倒在地,浑身湿哒哒的。这天这么冷,幸好我及时发现给换了衣裳,不然肯定要得风寒。那孩子一看就身子骨弱,要是得了风寒,肯定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唐铭个混球,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也在厨房里,居然叫小八端水,简直是……”
白谷粒越说越生气,若不是教养摆在那,都想破口大骂了。
骆娇恙静静地坐在那看她发脾气,见她越说越激动,面色也越来越恼怒,便不紧不慢道:“小八又不是你的女儿,人家当爹的都不急,你急什么?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莫要说四五岁的孩子,便是三岁开始帮忙家里端茶倒水扫地的也有的是。想我的情儿,先头她在乡下时,听闻就是小八这么大时都开始帮忙烧火烧水。有时候还得跟着下地拔草,跟着上山拾柴火什么的……”
骆娇恙虽然在说白谷粒,可说到最后,说起颜诗情小时候吃的苦,心中又开始酸涩难受。
回想现在的日子,再想想诗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么小就吃尽了苦头,心中难过不已。
她不是个合格的娘,从小就不再她的身边,不能好生照顾她。
她对不起诗情,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想到诗情,骆娇恙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心心念念想给丁北睿想个孩子是如此的可笑。
若是真的怀上生了,她肯定会一心一意待那孩子好。可相对的,同样都是她的孩子,为什么诗情就得吃尽苦头,而新生的就能得到全部的疼爱?
那样对诗情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
哪怕现在诗情已经嫁人,自己也是当娘了。
罢了,不找碧云调养了,等回头让碧云给她诊个平安脉就行。
往后她帮诗情顾好她做的那些事,然后和侯爷商量下看看从哪里过继一个孩子过来。
如此侯府后继有人,她和侯爷百年后也不至于无人送终,而诗情在他们走后,也不至于无娘家可回。
就这么一瞬间,骆娇恙在说白谷粒的同时,自己突然间想开了。
她觉得以往的自己太想当然了,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
她都这个年岁了,还能好好活着,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她还奢望什么呢?
如果当初没有诗情来找她,她是早就该死在那场大火中。
即便当时没有死,就她那破败的身子骨,又能撑多久?
白谷粒让骆娇恙这么一说,顿时语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是偏爱小八,且还是没来由的。
当她到达这驼峰镇,掀开车帘,看到一个瘦瘦弱弱,看起来连五岁都不到的女娃娃,双眼迷茫地站在街道中央时,她就没来由的心疼与愤怒。
后来越是与小八接触,她就越是心疼她,同时也看不惯唐铭。
其实她比谁都明白,唐铭是身不由己。
现在的唐铭,可以说与她祖父多相似啊。
只是比起唐铭,她白府是因为有她祖母和娘亲她们撑着,所以像个府邸罢了。
唐铭好歹还没叫家里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而她祖父和爹他们则是什么都不顾。
这边拿了俸禄,那边就用在百姓身上了。
家里的一切花用,全部都靠祖母和娘亲她们补贴,否则早就饿死了。
其实说白了,她在恼怒唐铭,还不如说是迁怒他。她只不过是将对祖父他们的不满,转接到唐铭的身上罢了。
来这里一个月,她所听到的都是百姓对唐铭的感恩。
就好比,大楚百姓对他祖父他们的感恩一样的。
他们是同一类人,都是心怀大爱!
小八她可怜,是因为没有一个疼她的祖母和娘亲,比以前的她还可怜。
她想,小八要是个男孩,也许就像她哥哥一样,自幼被爹和祖父带在身边,而不像她,被留在家里。
小八要被唐铭带在身边,也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街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