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戒已经一整天没合眼了,在这种略显压抑的环境下,他的精力不仅难以集中,甚至还出现了某种恍惚,他看着眼前有说有笑的众人,那种蒙太奇的感觉再次浮现出来,他就像沉浸在梦境里一样把自己从当前的环境里剥离了出来。
陈戒脑海中的画面开始逐渐暗淡,紧接着便有几盏路灯浮现了出来,那是一个夜晚。画面里的他隐约看到了站台,火车的车头此时正在跟车厢对接,发出泄气的声音。
收回眼神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条长裙的裙摆,上面的味道熟悉而陌生,没等他伸手触摸,一双大手便把他抱了起来,那是陈国刚的双手。
这时陈戒才看清长裙主人的脸庞,正是吕国萍。他看着吕国萍那双流露着不舍的双眼以及那头乌黑靓丽的马尾辫,心说这时候的老妈可真年轻啊!
那是陈戒5岁的时候。
经过长谈,吕国萍终于下定决心去南方闯荡,陈戒当时还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吕国萍那不舍的眼神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些许不安。
“妈妈,我们要坐火车吗?”陈戒好奇地问道。
“是妈妈要坐火车,陈戒一会儿要回家睡觉。”吕国萍摸着他的小脸蛋说道。
“妈妈,那你明天还会叫我起床吗?”
看着陈戒天真无邪的眼神,吕国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她而言,不会二字过于残忍,她怕陈戒会哭,也怕自己因为陈戒的哭泣而放弃这个决定。她尝试寻找其它答案,但却始终开不了口,她怕自己一张嘴,先哭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陈国刚叹了口气,只好替她解围道:“陈戒大了,以后要学会自己起床了。”
5岁的陈戒,逻辑思维能力已经处于萌芽状态了,他闻到了这个回答里的异样,又问:“妈妈,你要去哪?”
吕国萍摸了摸他的脑袋,强忍着不舍柔声说道:“妈妈去给陈戒买玩具。”
“妈妈,这么晚商店已经关门了,明天我跟妈妈一起去吧。”陈戒的对答一改往常的撒娇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听上去就像哀求一样。
吕国萍编不下去了,她没办法面对陈戒无辜的双眼,她的泪腺马上就要脱离控制,她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她的眼角里喷涌出来,她知道再不走就真地走不了了。
陈戒要是个熊孩子倒也算了,这样吕国萍撒手的时候虽有不舍倒也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这孩子打小就懂事,虽然是个男孩子,虽然那种十万个为什么的体质经常把她问到语塞,但他心疼人的本事一点不比那些号称小棉袄的女孩子差,现在一口一个妈妈叫着,吕国萍的心都化了,哪里舍得呀!
吕国萍紧抿着双唇,不敢再多说一句,她感觉只要自己一张嘴,眼泪就一定会像决堤的大坝一样泛滥开来。听到陈戒的哀求她也只是再次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吕国萍转身的一瞬间,陈戒的内心便清楚地知道吕国萍这是要离开自己了,而且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知为何,陈戒就是知道了,可能这就是母子连心吧。
那种依赖,那种不舍,那种不适应,那种恐惧在吕国萍转身的一瞬间便集体向陈戒袭来,一个5岁的小孩子哪经历过这些,当即就嚎啕大哭了起来,他被那些情绪吓坏了。
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陈戒的每一声哭喊就像刀子一样割在吕国萍的心口,但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回头,一回头就前功尽弃了,所以只能横下心埋头向车厢走去。
陈戒的哭声让陈国刚都于心不忍了,他把陈戒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胸膛里,尽自己这个父亲的一切努力缓解着陈戒的悲伤和恐惧,放任儿子的鼻涕眼泪涂抹着自己的上衣。陈国刚也很伤感,心说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
其实这一幕本是可以避免的,陈国刚不喜欢骗孩子,他觉得既然吕国萍决定下海闯荡,就把这件事如实告诉陈戒就好,反正他迟早是要知道的,还不如早一点去适应。
可做母亲的因为有母子连心的感觉在,很多时候做不到父亲这么理性,她总觉得一旦陈戒知道自己要离开肯定会很难过,这种感觉光是想想就让吕国萍无法承受,她怕看到陈戒的反应会改变主意,所以死活不让陈国刚说。
那个时候的陈国刚已经跟吕国萍吵累了,他希望在后者离开前能给彼此保留一些美好和平静,所以面对吕国萍的强势他最终只能妥协,但他不会编瞎话去骗陈戒,因此只是选择了沉默。
既然决定不告诉那你就做得干脆一点,可吕国萍临走的时候又有点舍不得陈戒,说什么都要在临上车前再看儿子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她自己先绷不住了,结果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爱可以似潺潺流水润物无声,也可以像火山爆发天崩地裂,这都要看表达爱意之人的心性如何。
吕国萍是个喜欢折腾的人,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是她的人生信条,她那种轰轰烈烈的作风不论在哪都能留下自己的烙印,哪怕只是一次简单的分别,在她的演绎下都能表现出生离死别的效果。
吕国萍追求刺激,这一点从她学生时代钟情的书里就能看出一二,皆大欢喜的东西她没兴趣,反而是《李尔王》、《哈姆雷特》这种跌宕起伏的悲剧更能吸引她。
对她而言,这种刻骨铭心的人生才是她真正向往的。可也要知道,如果把刻骨铭心抽丝剥茧的话,它的内核往往都是痛苦的,幸福的人没故事,就是这个道理了。
人生不是独角戏,吕国萍的选择无形之中是会影响很多人的,尤其亲人受到的影响尤为明显。
吕国萍母子分别的戏码唱得倒是轰轰烈烈,但是却给陈戒幼小的心灵注入了一剂长久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今后的成长岁月里,虽然父爱不曾缺失,但是陈戒得到的母爱却是长期低于平均水平的。
缺什么就要补什么,正所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不均放到现代既包括纵向对比,也包括横向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