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阁的沈娘子?
沈知意?
季凝面上赔笑敷衍着赵王妃的问话, 心思已经被侍女的声音牵走了。
沈知意来赵王府做什么?
别说是来贺寿的!
季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就算赵王姜无忧有“惜才爱才”“不拘一格”的名头在外,沈知意到底是个商人, 在绝大多数人都被“士、农、工、商”这四民排序的框子框死了脑子的大齐, 季凝还真不相信,沈知意这个商人,能作为赵王府的上宾, 登堂入室。
沈知意既然不可能作为赵王府的上宾, 何以还有侍女特意来禀报?
须知,此刻厅中坐着的客人, 是大齐的一品军侯和他的夫人, 沈知意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白丁, 她的造访竟被侍女巴巴儿地跑来禀报?
这是赵王府惯有的规矩, 还是……
赵王是天潢贵胄, 皇家是最重规矩的。自幼生于皇家、长于皇家的赵王, 会容许自己的府邸之中,侍女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
季凝的突地眉心一跳,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焉知这不是赵王和赵王妃有意为之?
沈知意啊, 她与简铭……
季凝瞥了一眼简铭。
简铭似是根本没听到侍女的禀报。
试想, 以他的武功修为,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怎么可能听不到侍女那么大的声音?
赵王也瞄向简铭, 又偷瞄了瞄瞥向简铭的季凝, 心中嘿嘿一笑。
他脸上不动声色, 最后看向赵王妃。
赵王妃依旧是一派从容:“我定了几样如意阁的出产,想不到沈娘子竟亲自送来了。”
赵王登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他斜眼瞧简铭,口中道:“沈娘子也不是外人, 请她来一并叙话如何?”
这话说的, 像是在征求简铭的意思,其实赵王这样说的时候,已经朝那名禀报的侍女摆了摆手。
那名侍女会意,行了一礼便下去请沈知意了。
简铭的脸色不大好看,季凝投过来的眼神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这样的场合请沈知意来相见?
赵王和赵王妃这出戏演得是不是也太明显了?
“殿下既有客人,我们便不打扰了。”简铭说着,径直起身。
那架势,竟是要拉了季凝告辞的意思。
赵王全没想到简铭居然会因为沈知意的到来而告辞离去。
这可真是更有意思了……
赵王心中暗笑。
表面上,他一本正经地抬手,止住了简铭:“言之急个什么?难得来本王的府中一回……”
赵王说着,眼珠儿朝季凝那里转,又转回到简铭的身上:“沈娘子是女客,言之若觉得不方便,就同本王去书房叙话可好?本王近日新得了一份棋谱,端的是耐人寻味啊!”
另一边,赵王妃都不需要赵王多给出眼神,便已经默契地笑向季凝道:“沈娘子是如意阁的阁主,季夫人没见过吧?”
季凝听她这般说,更想在心里翻白眼儿了。
她自然是没见过沈知意的……王妃你和赵王这般,是不是太明显了?
“未曾见过。”季凝面上维持着微笑,答道。
“你真该见见!”赵王妃叹道。
季凝:“……”
见她做什么?搅酸吗?
季凝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绷不住了。
赵王妃说话的时候,暗自打量着季凝的神情。
待得看到季凝竟还能维持着表面的气度的时候,赵王妃心中啧啧。
圣京城中,谁不知道,常胜侯简铭和如意阁阁主沈知意的关系掺杂不清?
还有传闻,说简家的那个大儿子简扬,就是沈知意生的呢!
眼前这位新晋的常胜侯夫人,不可能没听到些风闻吧?
竟还能绷得住,不乱了分寸,还真是,挺沉得住气啊!
赵王妃于是也生出了与赵王同样的想法:不能不重新审视季凝这个人。
赵王妃脑中思索这些念头,也只在须臾之间。
接着,她便笑道:“沈娘子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季夫人见了便知道了。”
所以,沈知意十分有趣,我就该见见吗?
季凝的嘴角微微抽搐。
方才赵王妃慨叹着“你真该见见”的时候,季凝都快要以为,赵王妃是想让她与沈知意见面,叙一叙彼此对简铭的情意呢!
这位赵王妃,还真是大喘气啊!
说她不是故意的,谁信?
季凝心内冷笑一声。
此时,她的想法与简铭的一般无二:此次赵王府之行,只怕是一脚踏入了无底洞,里面说不准有什么妖魔鬼怪等着呢!
季凝此时抬头,恰好与简铭对视。
两个人瞬间交换了好几个眼神。
简铭朝季凝无声地点了点头:“你要小心。”
“侯爷,你也要小心。”季凝也朝简铭也无声点头。
两个人相视一笑,俱都觉得有对方在,纵是前方千难万险,也不觉得如何了。
赵王引了简铭去书房瞧他新得的棋谱,赵王妃则引了季凝去花厅中。
季凝只能跟从。
赵王妃一边走着一边殷殷解释道:“客厅中太过沉闷,不及这花厅之中,日头既好,又阔敞。”
又向季凝含笑道:“听闻常胜侯府有好大一座花园,我们王府里也有一座花园,养了些时新的花草,请夫人鉴赏鉴赏,可还入得了眼。”
赵王妃说得谦逊,季凝只当她在试探。
简家再大,也只是侯府,还能大得过王府去?
那不是逾矩是什么?
季凝可没那么容易上钩。
她笑得比赵王妃说的话还要谦逊:“王妃谬赞,妾身当不起。侯爷是军旅中人,平素不大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也是有的。”
说着,季凝更谦道:“简家是侯府,与赵王府是不敢相比的。”
赵王妃闻言,眉峰微挑。
“季夫人和常胜侯的感情,真是好啊!”她佯作感慨道。
能不好吗?
想方设法地维护简铭和简家……这样的人,若说她是太后派去简家的细作,赵王妃是不信的。
季凝与简铭的感情自然是好的。
但是这种话屡屡从赵王妃的口中听到,还是让季凝觉得心里不踏实。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季凝只当是赵王妃客套的恭维话;多听几次之后,就只会让季凝觉得不安。
这种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像是一个陷阱,等着她跳进去呢?
于是这一次,季凝选择不接赵王妃的话茬儿。
她貌若恭顺地听着,其实内心里在暗自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主客两人各怀心事地行至了目的地。
花厅之中,早已经立了一抹人影。
只看那道红色的背影,季凝便觉得心头微震——
她不敢说阅人无数,但眼前这个女子的背影,还是第一遭让季凝意识到:竟有人可以把红色穿出这样的风姿!
季凝不由得在脑中肖想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的脸,应该是很妩媚动人的吧?
难怪简铭与她……
季凝的心脏像是被极坚硬的石头,硌了一下。
一身红裙的沈知意,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缓缓转身。
她的时机掐得极准,转过身来的时候,刚好赵王妃行至了适合她行礼的距离。
“王妃大安!”沈知意的声音不难听,隐隐的有些媚意。
季凝纵是女子,也被那尾音勾得心尖儿上像被挠了一下。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声线,若是对简铭……
季凝暗自咬牙。
她不动声色地缀在赵王妃的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沈知意——
不得不承认,沈知意很美。
这种美,与旁的女子又是不同。
季凝觉得,林芷就很美,那是一种清丽的、傲然的美,就像深谷幽兰,令人不可亵.玩。
赵王妃也很美,那是一种端庄的、被仪礼浸透到了骨子里的、高高在上的美。
季凝觉得自己也不难看……
可沈知意又与季凝见识过的几种“美”,全然不同。
妩媚,动人,张扬,高傲……
季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中映出了“张扬”“高傲”这样的词汇。
照理来说,沈知意是个商人。在大齐,商人还敢张扬?还敢高傲?
身为一个商人,还是一个女商人,不是应该对每一个可能成为她的主顾的人,都谦卑、恭敬,甚至偶尔施展一下独属于女子的魅力特质,以求得对方对自家生意的光顾吗?
所以妩媚啊、动人啊,这些才是符合沈知意身份的评价。
还有那身红裙,被她穿出了别样风致的红裙,季凝实在觉得,这也是沈知意的手段之一——
那身红裙极妥帖地勾勒了她的身材,还有她出色的、精致的五官。
季凝其实不愿将沈知意的身体也当作她为如意阁招揽生意的手段,哪怕她对沈知意其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对于一个女子该有的尊重,季凝还是懂得了。
便是这样的沈知意,在那张美艳的脸上,季凝奇异地寻到了几丝骄傲的痕迹。
仿佛,沈知意曾经是高高在上的、不许人直视的存在……
这可真是古怪。
季凝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季凝思索、打量沈知意的当儿,赵王妃已经客气地请沈知意免礼起身。
她笑盈盈地向沈知意介绍道:“沈娘子还没见过季夫人吧?”
赵王妃说着,朝季凝扬了扬手:“这位,便是常胜侯的夫人,季夫人。沈娘子很该相识一下。”
这话说得太多意味深长,季凝怔了怔神。
沈知意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朝季凝盈盈拜道:“原来是季夫人!恕沈某眼拙了!”
这话初听着,只是寻常的客套话。
可是沈知意下一句话,就脱离了正轨:“原来季夫人也喜欢我们如意阁的妆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