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简扬小心翼翼地唤道。
简铭自沉思中回过神来。
“先生……先生还在外面等着呢……”简扬忖着他父亲的神色, 声音不由得小了些。
“还叫他先生!你连他是什么来路都不清楚!正经人会拿了你一个小孩子家的东西做要挟吗?”简铭斥道。
简扬垂头不语。
“侯爷,如今该如何处措?”季凝开口问道, 打断了父子两个的对话。
她不愿看到这父子两个再生龃龉。
简铭气闷稍消, 道:“我自有处置。”
他不愿让季凝为这件事而焦心。
简铭说罢,看向简扬:“这件事就此罢了。你暂不必去官学中上学,好生在府里待着, 哪儿不许乱跑!”
又横眉道:“若再胡闹, 定不饶你!”
简铭说完,便自顾推门而出, 去处理展逸的事了。
书房之内, 只剩下了季凝和简扬。
简扬蔫头耷脑的, 显然是被他父亲的话打击到了。
季凝瞧得出来。
她更敏慧地察觉到, 展逸其人和这整件事都不寻常。不然, 以简铭一品军侯的身份, 决不至于亲自去处置。
季凝起身,来到简扬的面前:“大郎,你父亲是在意你, 才会这般说的。你会体谅他的, 对吗?”
简扬怔了怔, 仰着脸看季凝。
小小少年的脸上似懂非懂。
季凝朝他微微笑了笑:“你年纪还小, 有些事未必想得周。你父亲能为你处措得很好, 他也不会无端难为那位展先生的。你是相信你父亲的, 对吗?”
简扬抿着唇, 半晌没言语,似在思考季凝说的话。
良久。
“我已经快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简扬一本正经道。
这是默默认同了季凝的话, 却不肯承认自己“年纪还小”。
季凝莞尔:“是了, 大郎不是小孩子,是大孩子了。和弟弟妹妹比,大郎早就是大孩子了。”
简扬:“……”
这女人真的在说他是大孩子吗?
两个人如此这般地一番对话,倒让书房内尴尬的气氛不见了踪影。
简扬方才没有理会季凝关于大孩子的话头儿,这会儿突然屋内寂静无声,他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不愿让季凝觉得,他是有意疏远她的。
想了想,简扬方小声道:“昨日……你的药很好用……”
简扬这样说着,眉眼却耷着,不好意思抬起来面对季凝。
季凝闻言,微讶。
继而便明白这孩子其实是在感谢自己昨日送药的好意。
季凝于是唇角的笑意更深:“那不是我的药,是府里的药。”
简扬以为她没明白自己的感谢,霍地抬头:“是府里的药,也是你让郝嬷嬷给我送去的吧?总之,嗯……谢谢你!”
他说着,小脸儿难为情地红了。
季凝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府里的药,但府里这么多人,却只有你想着给我药用;郝嬷嬷给我送去的药,但是她其实也是受了你的指派,才给我送去的。
简扬这孩子其实很聪明,只是不大善于表达,亦缺少些得力的教导。
他和歆儿、和简琮都不一样。
歆儿是个天生的小太阳,总是那么活泼泼的、自信满满的,她有时候很闹腾,有时候很缠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很可爱,很招人喜欢,那是一种不由自主就会流露出来的特质。
而简琮呢,很骄傲,很调皮。更因为有老太太没边儿的宠爱,简琮在府中很是放肆,他更自信,那是一种被娇惯出来的唯我独尊。
这两个孩子,单单现下看来,性格方面都不至于让人担心,他们很懂得如何自得其乐。
简扬就不同了。
因为身世的缘故,简扬得不到该有的疼爱。这阖府上下,真正在意他的,唯有简铭。
简铭又是个不擅长表达对儿女感情的父亲。
尤其对待简扬这个长子,简铭似乎更寄予了和歆儿与简琮相比,不寻常的期待。
季凝看得出来。
是因为三个孩子里面,只有简扬才是简铭的亲生孩子吗?
因为简扬是长子,是唯一的亲生的孩子,所以简铭待他才格外严格,而将更多的宠爱给了襁褓之中失去了父母的歆儿,对同样命运的简琮也是任其作为而不大计较?
季凝对于这侯府里的事知道的太少,所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因由。
难为这孩子了!
这是季凝此刻最大的感触。
试想,这孩子被人欺负,被扯落了母亲留下的那枚玉佩的时候,该是何等的绝望啊!
那位展先生,被简扬轻信,听着似乎不可思议。然而细细想来,简扬又何尝不是在那位展先生身上,寻找在简铭那里难见的属于父亲的疼爱?
这么想来,季凝的心里便酸.涩.涩的。
“大郎,你不用谢我的。你唤我一声‘主母’,关心你、照顾你便是我应做之事。”季凝由衷道。
简扬微张了嘴,难以置信地盯着季凝的脸。
他没想到会听到季凝说出这番话,心里面更涌上了十分的愧疚——
他唤她“主母”,只是敷衍地不愿意如父亲指示的那般称她为“母亲”。即便如此,她都这样对待他……
简扬心里觉得挺对不住季凝的。
这会儿又看到季凝那张好看的脸上,一双更好看的眼睛里,皆是殷殷的、诚挚的眼神,简扬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年纪尚小,对于女子“好看”的概念很是模糊。不过,以他模糊的认知,他还是觉得季凝很是好看。
这样好看的女子做他父亲的妻子,这样好看的女子成为他的嫡母,这样的好看的女子还对他很好……这应该是很好的事吧?
简扬心想。
“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肯定自己的想法,还是肯定季凝的话,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书房之外,传来玉篆的声音。
季凝听到,便命她进来。
玉篆带着两个丫鬟,各自的手中提着一只食盒,入内。
食盒里是简铭之前吩咐小厨房准备的早膳,季凝后来又悄悄吩咐玉篆取来足够三人的分量。
季凝原是打算着和简铭父子一起用早膳的,现下简铭不在,她便又吩咐玉篆将食盒拎去简扬的房间。
玉篆和两个丫鬟领命而去。
她们前脚离开,季凝笑向简扬道:“你先回你房里去用早膳。若是还想吃什么,就告诉玉篆。”
简扬愣住:“那您呢?”
您不跟我一起用早膳吗?
他不自觉地用了敬称。
“我要等你父亲一起用膳。”季凝道。
“那……我也等父亲一起。”简扬坚定道。
这孩子其实本性不错,很孝顺。
季凝心内暗自点头。
口中却道:“你父亲去处理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孝顺不在这种小事上。你按时辰吃饭,好生长身体,好好进学,才是你父亲此刻最愿意看到的。”
简扬听了,若有所思。
他正身而立,朝季凝深深一揖:“您说的是!”
季凝见他听得进去话,很觉欣慰,点头道:“回去换身衣衫,当心被人看见了笑话。”
那身细麻短褐,若是被二太太的人看到了,还不定怎么编排呢!
季凝不愿看到那种局面。
简扬听懂了,用力点头,大声说是:“我不会让他们抓到把柄的!”
季凝险些失笑,心道这孩子是不是太早熟了?
早熟得让人心疼,哎!
她看着简扬的身影消失,心里又泛起了另一重担心:不知道简铭那里,处措得怎么样了。
简铭离了书房,没有去见展逸。
他是什么身份?
堂堂的一品军侯,去见一个哄骗了小孩子的无赖,那不是自降身价吗?
简铭于是在正房内坐着,饮了两口热茶,便命人去唤常青来。
简铭问了那姓展的现下如何。
听常青说“那人还算老实,只是频频打听侯爷什么时辰来”的时候,简铭冷呵。
就凭那姓展的,也想见他?
“去封五十两银子给那人,就说是谢他之前仗义相助大郎,兼送还大郎之物,看他如何。”简铭老神在在地放下茶盏,吩咐道。
“五十两银子啊,我的爷!”常青嘬牙。
五十两银子够寻常人家无牵无挂地过活好几年了,常青觉得,就这么平白给出去这么多钱,太便宜那小子了吧?
常青瞧出来那姓展的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那姓展的又似乎没把他们这几个身怀武功的侍卫放在眼里,常青很觉不忿。
虽然不知道这姓展的到府里闹什么,常青也挺手痒,想教训他。
简铭则手一摆,止住常青的心疼钱:“照我说的做。”
常青只得依言行事。
约莫一刻钟之后,常青折返,脸上犹挂着不可思议。
“如何?”简铭刚好喝完最后一口茶。
常青啧了声:“那人收了银子,走了。”
简铭挑眉。
“还说让把这个交给侯爷。”常青将一只信封呈上。
简铭接过那只信封,在手里端详了一个来回——
信封的外皮再寻常不过,上面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信封内里隐隐有硬质物件的痕迹。
最奇异处,信封的封口处竟是用蜡封了的。
这可有意思了……
简铭盯着那个蜡封的印记,唇边噙笑。
如此,他可真想见识见识这个展逸,到底是什么来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