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老太太不敢相信地看着季凝。
“我说, 这件事，是我暗中吩咐玉篆做的。”季凝迎着老太太的诘问。
老太太审视着季凝, 像不认识似的, 上上下下打量了季凝好几眼。
犹狐疑道：“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暗中吩咐的？”
这是仍不信季凝所言。
季凝的脸色平静如故：“那两位嬷嬷是太后赐给我的。她们明面上是做我的教养嬷嬷，实际上会做些什么, 老太太也能想得到吧？”
老太太与她对视一眼, 哼了一声，显然是认同了季凝的判断。
季凝接着续道：“太后当初认我为义女, 将我赐婚给侯爷, 存的恐怕本就不是结秦晋之好的心思。我想着与其等着将来受制, 陷侯爷于危地, 倒不如提前有所应对, 便悄悄命贴身侍女玉篆在那两个婆子的饮食之中加了些东西。若她二人当真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也可以有辖制之策。”
“你倒聪明！”老太太冷哼。
季凝垂眸，没急着接口。
她就知道，老太太不可能是为了夸她才这样说的。
果然, 老太太紧接着便又质问了：“你一个小小女孩儿加, 从哪里来的那东西？”
“那东西”便是下在两个嬷嬷的饮食之中, 让她们将来不敢胡说八道的药。准确地说, 是毒.药。
季凝一个寻常官宦之家的女儿, 还是个不被待见的私生女, 怎么可能得到那种毒.药？
老太太到底是老太太, 不是那么容易被哄弄过去的。
季凝好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不肯说？”老太太挑眉瞧着她。
“只怕说出来，老太太不肯信。”季凝道。
“你说的若是实话，有什么不肯信的？”老太太嗤道。
既然她想听“实话”, 季凝当然要告诉她——
“那东西, 我是从侯爷那里得到的。”季凝回答道。
“你说什——”老太太果然听得惊住了。
“铭儿！她说的……”老太太扭向简铭。
“祖母，凝儿所言，俱是实情。”简铭答道。
老太太死死盯着简铭那张恭敬平和的脸，想从他的脸上寻到些微纰漏痕迹，却根本就寻不到。
她的呼吸蓦地沉了几分，搭在身上的锦被，都随着她胸口的起伏，而微微颤动着。
季凝适时地又道：“当初我被选作秀女，被宫里的人接入宫的时候，半路上被一头不知从哪里来的牛冲撞，还是侯爷及时援手，救了我的性命”
季凝说着，双颊微带绯色：“……自那时起，我便与侯爷，相识了。”
老太太精明的眼神觑着季凝脸上可疑的赧色，怎么瞧都不似是伪装的。
不是伪装的……不是伪装的！
那这丫头说的，就都是真的了！
老太太的脑中轰的一声，晕眩的感觉袭来。
她瞬间想到了过往种种——
简铭对季凝的偏袒和喜爱，简铭为了季凝和自己相抗……
尤其是，季凝入府的第一夜，在祠堂发生的事……若非他们两个早就相识，而且简铭早就对这丫头动了心，怎么可能那般？
原来他们两个早就相识！
原来铭儿早就对这丫头动了心！
蓦然间，老太太有种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她更觉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有些可笑。
人家两个早就勾搭到一处了，她这个外人却还在那里自以为是地想要拆散他们！
岂不可笑！
季凝冷眼瞧着老太太神色变幻，就知道她已经将自己的话听入了心。
“祖母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家，我们吃过的米都没有祖母见过的人多。到如今，祖母还当我是外人吗？”季凝直接改口，一如简铭对老太太的称呼。
老太太冷呵：“就你会说话？”
“您是侯爷的祖母，我与侯爷既为夫妻，自然该这般称呼您。”季凝道。
我这么称呼你，不是因为我多么会说话，而是因为我已经把自己当作了简家的媳妇。
夫妻吗？
老太太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笑。
老太太并不知道季凝已经知晓了与简铭的禁忌关系。她自然不能揭开这重秘密，让简铭、让简家难堪。
“我所做的，与老太太所做的，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季凝不管老太太心中如何作想，又道。
“哦？”老太太似乎对她的话，生出了一些兴趣。
“我之前对那两位嬷嬷用了些手段以辖制她们，以防备她们将来对简家不利；老太太今日让他们演的这一出，不也是为了防备着将来对简家不利吗？”季凝道。
老太太脸色不悦。
一个晚辈，还是个她不喜欢的晚辈，说她“演”得如何如何，她会高兴才怪！
季凝却是不怕老太太不高兴的。
她干脆将一切揭开来：“以我当初对那两位嬷嬷所用的药量，断不至于让她们疯魔。而她们在老太太身边待了这么些时日，再见到的时候，竟疯魔了，想来老太太是对她们用了些手段的。老太太不仅对她们用了手段，还让人以为他们是被二太太的人带进府里的疯狗咬伤所致。老太太想要的结果，恐怕不只是料理了这两位嬷嬷吧？”
季凝不管老太太的脸色越发地难看，自顾又道：“如今，连太医院的人都知道简家出了什么事，恐怕很快就会传到宫里吧？一石三鸟……”
季凝没再说下去。
至于何为“一石三鸟”——
处置两个嬷嬷，是第一桩。
让宫里的太后知道，是第二桩。
这第三桩嘛，当然就是顺带着消弱简家二太太的势力。
“凝儿！”简铭突然低喝。
“这些事是我谋划的，与祖母无关。”简铭肃声道。
“行了！”老太太不耐烦地打断简铭。
她瞪了简铭一眼，那意思你那点子心思，我还不知道？
“就你们是一家的，我是个外人！”老太太冷幽幽道。
那语气，颇有几分忧悒。
“孙儿与媳妇，与祖母都是一家人。”简铭朝老太太笑道。
季凝也敛衽，朝老太太一礼。
老太太动了动嘴唇，竟是再挑不出毛病来，一肚子闷气只能憋在心底。
她还是难以将季凝看作是“一家人。”
“祖母不知，凝儿着实可怜。之前太后赐给她的那只红玉镯子，其实是个带毒的。凝儿险些被它害了。”简铭向老太太道。
端的是一副“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我们是一家人，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带毒的？”老太太诧问。
她的目光投向了季凝的腕上。
季凝乖巧地撩起衣袖，将左腕上的红玉镯子给老太太瞧。
老太太端详了两息：“这不是……”
“这不是原来那只，”简铭道，“幸亏发现得及时，我派人造了这只西贝货。”
老太太看看镯子，再看看季凝：“你没中.毒吧？”
“现下尚未可知，”季凝道，“万幸及时发现，不然害了侯爷和孩子们，我心难安。”
老太太听她话里话外想到的是简铭和孩子们，脸上方添了几分温和。
“王氏既然存了这个心思，便不会就此罢休。还是防备着些为好。”老太太转脸向简铭道。
“祖母顾虑的是，”简铭沉吟道，“如今局面，接下来该当如何，还请祖母示下。”
老太太切声：“你问我该当如何？你打发常青回府安排的时候，早就想好了接下来该当如何了吧？何苦还来问我这不问世事的老婆子？”
简铭闻言，赔笑两声。
他本就有所打算，如今这般说，也不过是担心老太太会横插一杠子，搅乱了他的计划。
老太太现在既然这么说，简铭遂可放手去做了。
“王氏对咱们家，一直没存着什么好心思。咱们简家在大齐不倒，王氏就没法在朝堂上专横跋扈。这件事，迟早要有个了断，”老太太叹道，“你既然已经想好了，便照着计划去做吧！主动做些什么，总比将来遭祸强百倍。”
这是放手让简铭对王氏和王太后动手的意思。
“是！祖母放心，孙儿不会让简家败落。”简铭正色道。
老太太深深地看着简铭，目光有些复杂：“你能这般想，那是最好不过的。”
“你过来！”老太太又朝季凝招手。
季凝趋步上前。
简铭不知道老太太要做什么，担忧地看过来。
被老太太一眼瞪回去：“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能掐死她？”
简铭脸上一红，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季凝闻言，其实有些想笑，忍住了。
老太太精明的眼神，捕捉到了季凝嘴角的笑纹。
她冷哼一声：“有那么好笑吗？”
季凝忙正肃恭立。
老太太看着季凝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我不喜欢你。”她忽道。
季凝面上一僵。
简铭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
“可是铭儿喜欢你，我拦不住。”老太太语气强势，却也带着几分无奈。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不过，你若是心里存着害简家、害铭儿的想头，老婆子可不是看不出来！”老太太双目精光大盛。
“我不会害侯爷，”季凝稍顿，又道，“简家只要不害侯爷，我自然也不会害简家！”
老太太没想到她还有后面的话，也不知是被气笑了，还是真的觉得这话好笑：“你还挺会讲条件！嗯？”
“你最好记得今日的话！”她警告季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