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沈知意也因为赵王的话而懵怔了两息。
简扬缓缓起身,迈出几步去, 刚好挡在了赵王的面前, 亦挡住了赵王投上沈知意的目光。
赵王满意地咧嘴笑了:“言之果然是在意她的。”
“她”是谁,不言自明。
简铭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盯着赵王:“殿下这一番算计, 就是为了此刻?”
赵王哈哈而笑, 意味深长道:“你看低本王了!”
说罢,他正色道:“本王虽不敢自称如何的君子坦荡, 却也不屑卑鄙小人的行径。”
“赵王爷如今, 还自以为是君子行径?”简铭冷嗤道。
以妇孺为挟, 还敢说是君子行径吗?
赵王的脸上, 划过一瞬的痛苦。
“言之以为我乐意如此作为吗?”他蓦地拔高了声音。
简铭不屑于理会他。
赵王自嘲道:“我也是幼承庭训, 睿思殿中读过书, 由宿儒教过礼法的……”
见简铭仍不理会他,赵王讪讪的:“此事我不是没求过你,可你却不肯援手……我只好出此下策。”
赵王说着, 悻悻地耷拉下脑袋。
简铭初听时面有疑惑, 待得明白赵王所说为何事的时候, 方恍然大悟:“殿下竟然还是为了那件事?”
赵王仰起脸, 无奈又无助:“不然, 言之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简铭微微动容。
赵王越发露出哀戚的模样:“为人子者, 不能侍奉孝敬于生母膝下, 连见面都……”
赵王突地哽住,咬牙道:“我心中是怎样的感触,言之也是明白的吧?”
“殿下要说便说殿下自己的事, 与我何干?”简铭霍然打断道。
赵王闻言, 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好啊!我说我自己的事,我求言之助我,救我母亲出宫!”
又是这种话!
简铭蹙眉。
赵王了然一哂:“看吧!我说了我自己的事了,言之你又如何了?”
简铭只觉得他在无理取闹,肃声道:“此事我曾不止一次提醒殿下,我是擅长带兵打仗的将军,不是礼部中懂得诸般礼法的大人们。殿下便是想在宫中说上话,也该去找瑞王殿下这位宗正卿,由他来出头为殿下做主,而非找上我。”
赵王定定地看了简铭许久,方凉凉道:“你说的对……我不该找你。我该去找礼部,该去找宗正寺……呵!”
赵王冷呵:“你当这朝廷是为我开的?你当他们听我的调遣?还是,你当我对他们说了这些之后,他们不会原封不动地把话传到宫里去?”
简铭默然。
赵王说得不错。
表面上,皇帝和太后待何太妃极好,皇帝更是如侍奉生母一般侍奉先帝的这位宠妃。
至少宫里面,是这么传扬出来的。于是人人都夸赞皇帝贤孝,夸赞太后宽和。
然而实际上呢?
以简铭所知,宫里面的那两位,可都和贤孝、宽和什么的,沾不上边。
何太妃在宫中究竟经历了什么,难以想象……
若是他与赵王易地而处,他会如何?
简铭不禁自问。
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任谁伤害了他的母亲,简铭都要让其付出血的代价。
若说他过往还有为了简家上下的安危而隐忍的念头,那么现在,隐忍着便可能是死路一条的现在,他还隐忍个什么?
“现在不一样了!”赵王忽道。
简铭眉心猛跳:现在……不一样了?
他狐疑地看着赵王。
赵王冷森森地朝简铭龇了龇牙:“曾经,我深恐惊动了他们,对母亲不利。可是现在……”
赵王语声哽咽:“……现在恐怕已经不需要了……”
简铭拧眉:“殿下想说什么?”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赵王吸了吸鼻子,双目死死地盯着简铭:“言之当真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简铭似是不解。
赵王盯了好一会儿,都不曾看出简铭眉宇之间的破绽,遂颓然地摇了摇头,耷下了脑袋。
“这些年,我只有在除夕和先帝圣寿日的时候,才能见到母亲。哪怕是母亲寿日的时候,也只被允许在母亲的宫外磕三个头,算作拜寿,根本见不到母亲。”赵王幽幽道。
“我是母亲的儿子,自己的母亲什么模样,我这个做儿子的,会记不住吗?”赵王的眼眶泛湿,“可是近两年的除夕和先帝的圣寿日,我在宫宴上见到母亲的时候,总觉得她哪里不大一样了……”
简铭懂了:“殿下的意思是,太妃已经……”
他适时地停住不说,赵王已经听得抽气。
稳了稳心神,赵王才又道:“你已经明白了。”
你已经明白,母亲已经被害死了。
简铭沉吟道:“太妃久居宫中,经年不能与殿下相见,容貌有些微变化,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当然能想到这一点!”赵王急切地打断简铭,“可是你知道吗?母亲已经许久不曾与我说过话了!我不信……不信他们能把一个人的声音,也模仿得一模一样!”
这便是直接指出,何太妃早被害死,而宫中的那个“何太妃”,不过是伪装的罢了。
若真是那样……
简铭犹作思索,赵王一股脑地又道:“而且,我每次逢母亲的寿日都去宫中给母亲磕头,都是同一个宫女来告诉我,说是母亲的意思,让我安分出宫去,莫生事,别给母亲招惹麻烦。”
“或许这也太妃关心殿下的意思?”
“可是那个宫女,我原来从没见过!”赵王陡然高声。
“母亲身边贴身侍奉的姑姑,我从小都见惯了的,无一不认得。就算这些年有病亡的,不可能所有姑姑都病亡了!”赵王双目含血,“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简铭半晌没说话。
赵王心中越发地急切起来。
他瞥了一眼书房角落里,已经因为听到了宫闱秘辛而面色苍白,显然被吓得不轻的沈知意,赵王突然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言之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
那个笑容,看得简铭心生反感。
他强忍了某种冲.动,劝道:“这些终究只是殿下的怀疑,做不得证据……”
“所以,本王需要言之你的帮助啊!”赵王抢声道。
“我的帮助?”简铭失笑,“殿下高看我了!我只会打仗,不会探案,更不懂宫闱种种。殿下当真找错认了!”
“本王没找错!”不等简铭说完,赵王忽然扬声。
他甚至猛地站起身来。
赵王的身形不及简铭壮健,但身高却与简铭相仿。
此刻两个人相对而立,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简铭倒不怕他。
只是赵王眼中隐隐的癫狂之意,让简铭心生戒备。
“本王说你能帮上忙,你就能帮上忙!”赵王说着,逼近了简铭。
简铭不惧不退,由着他逼近。
赵王自忖气势上绝压制不住简铭这位见惯了沙场铁血的统兵大将,遂露出了两排森白的牙齿,朝简铭笑得阴寒。
“言之当真觉得,太后赐婚给你,是安的什么好心?”赵王挑衅道。
简铭双眸眯了眯,神情不为所动。
赵王亦知这种程度是唬不住简铭的。
他凉飕飕地又道:“言之是猛将,是大齐战神,你不怕死,本王知道。可别人呢?简家的老太君呢?你兄长的一双儿女呢?还有她——”
赵王说着,扬指点向沈知意的所在:“你就算不喜欢她进了你们简家的门,她到底和你还有一个孩儿呢!怎么,你连你自己儿子的性命,都可以不在乎了吗?
简铭闻言,面色微变:“殿下知道的可真不少!”
赵王咧嘴笑了笑:“言之只要助我一臂之力,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
他说得倒是极其宽厚大度。仿佛所有这些人的性命都掌控在他的手中,而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施恩免了他们一死似的。
简铭淡淡地笑了,根本没有丝毫惧怕的样子。
赵王的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以为,简家人会平白受人要挟吗?”简铭面上的笑意深了深。
赵王紧绷的表情,艰难地有几分松动。
他竭力挤出一个挺难看的笑容来:“我没有在要挟你啊,言之!要害简家人的,不是我,而是宫里的那位!”
接着,他又鼓动简铭,道:“你如今手挽南境十万兵权,你以为王家的人不惦记吗?你以为宫里的那位,会就此罢休吗?”
赵王似乎很懂地摇了摇头:“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更不会放过简家!”
赵王说着,眼中闪过了幸灾乐祸的意味:“王家对你的刺杀,就从来没停止过吧?”
见简铭明显被戳中心事的神情,赵王有些得意。
他大喇喇地拍了拍简铭的肩膀:“所以你看,言之,如今唯有你我联手,先查清楚我母亲究竟是否被那女人所害……”
“若是呢?”简铭似乎听进去了几分,竟然主动问了。
赵王神色稍松,眼中却腾起了杀意:“当然是报仇雪恨,剿灭王家的势力……如此,我们才能都安然。”
这一次,简铭垂下眼睛。
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索着。
赵王耐着性子等待。
十几息后,简铭抬头:“殿下怎么就能肯定,我会听从殿下的安排呢?”
赵王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嗤声:“到了如今的地步,言之还要做挣扎吗?”
简铭挑眉,不为所动。
赵王佯作无奈:“如此,言之就莫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他忽的喝令道:“来人!拿下!”
随着赵王扬手朝门外一指,隐在书房暗处的四名护卫,齐向季凝躲藏的地方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