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铭坐不住了。
他没想到, 简扬的身上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被郑守礼等几个贵宦子弟欺负,而且不止欺负了一次两次!
他们还敢辱骂简扬的母亲!
简铭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平国公的嫡长孙, 算是什么东西!
“砰!”
简铭猛地一拳, 砸在了书案上。
书案上的两只玉石狮子镇纸,都被震得跳了两跳。
简扬唬得噤了声,惊悚地偷看他父亲, 生怕自己方才哪句话说的不对, 让父亲生气了。
季凝亦投过来担忧的眼神。
简铭攥紧的拳头,在季凝的注视之下稍稍松动, 想到简扬所经历的, 简铭的拳头又攥紧了。
他此刻很想说, 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先生, 教简扬武功教得好!
如郑守礼这般的, 就该揍!狠狠地揍!
简铭终是缓缓松开了拳头。
这些话, 他不能对简扬说,简扬还小,他不能让这孩子学歪了。
其实, 这么多年来, 简铭何尝不是在尽自己所能, 让简扬远离纷争?
他怕极了简扬会被卷进无边的漩涡之中, 以致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 树欲静而风不止。简铭努力了那么多年, 却惊觉, 有些事不是朝着自己想要的结果而去的。
或许,当年,简扬还年幼的时候, 他就该扎扎实实地教这孩子武功, 至少让他有自保之力,而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被郑守礼之流欺负,还被一个不知来路的陌生人诓骗了去学什么武。
简铭盯着简扬,眼神复杂。
那是包括季凝在内,谁都看不懂的眼神。
简扬觉察到父亲在盯着自己看,不自在地耷下眉眼。
他想,他父亲下一刻又会责骂他吧?
小小少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
这一声叹息,纯然发自内心,简扬没留意,就真的发出了声音。
简铭和季凝都听得清楚,两个人的唇角几乎统一地抽了抽,彼此对视一眼,很有些忍俊不禁,还有些无奈。
简铭的心情更是难以名状。
他默了默,语声稍和缓了些:“那日伤得重吗?”
简铭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自诩对简扬在意,却连这点子事都不曾察觉。
简扬微愕,抬头。
全没想到父亲竟会关心起自己的伤来。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身上有伤疤,是荣耀!”
简铭闻言,顿时想冲上去,给他一个爆栗——
这小子都在哪儿听得这些个话!
“挨了打,才会有伤!技不如人,才会挨打!”简铭不客气地驳斥儿子。
简扬登时蔫了下去。
是了,他打不过郑守礼他们,才会身上带伤。
就是技不如人嘛!
要是他武艺高强,根本就不会被他们伤到一星半点儿。
简铭见简扬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不忍。
他觉得对不住简扬,便更不愿让简扬生出“技不如人”的心思。
简铭有些懊恼自己说出刚才那番话来。
说出去的话,他不可能再收回来,简铭遂绷着脸,手指敲了敲书案:“后来如何了?”
他让简扬继续说。
“后来……”简扬顿了顿,“后来……郑守礼他们还想打我,陈之义就喊……”
简扬说着,表情古怪起来。
“喊什么?”简铭追问。
“他喊……喊‘常胜侯来了’!”简扬捏着嗓子,学陈之义的声音。
简铭:“……”
陈之义是东海公陈柏的孙子,年纪和郑守礼相仿,正是男孩子变声的时候,那副半公鸭嗓子,简扬还真学得有那么几分相像。
“陈之义说我去了?”简铭挑眉。
他当然没去,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吧?
“是先生出手救我!”简扬双眼亮了,“先生后来告诉我,是他学陈之义的声音,喊的那嗓子。”
简铭面色微沉。
所以,这个所谓的“先生”,早就知道简扬是常胜侯府的郎君了?
如此,更像是一个阴谋了。
“先生学陈之义喊了那么一嗓子,把郑守礼他们都吓跑了。先生就现身,抱了我上马。那匹马,还是咱们府里的战马呢!”简扬说到这里,流露出不可思议。
简铭蹙眉:“那个人骑了咱们府里的战马?”
若真是如此,那么事情可就更不简单了。
简铭自知,过往对府中事务和内宅中事没大上心,但是府中的战马只有他的府兵和专属侍卫才能使用。如果这个人真做到了这个份儿上,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的府兵和侍卫之中,也被人动了手脚。
这比什么都让简铭警觉。
他自问治军严谨,绝无可能出现这样大的弊端。
果真如此,那他属下的军兵,也要重新梳理一番了。
还真是……内外都不安定啊!
“不是的,那匹战马不是先生的,是林娘子的!”简扬如实回答。
这话让简铭的一颗悬到半空的心刚落,又提溜了起来——
这里面,怎么还有林芷的掺和进去了?
“林娘子和先生一起出现的,”简扬说,“展先生和她,好像很熟,还把我带到了安和堂,让林娘子给我伤药,还……”
简扬说着,小心翼翼地瞧他父亲。
“还什么?”简铭正思索着林娘子怎么也在其中,不耐追问。
“展先生还让林娘子帮我遮掩……不、不让咱们府里知道,怕……怕您责怪我……”简扬心虚地低下脑袋。
简铭半晌没言语。
季凝也听出了不寻常,林娘子,嗯,林芷也掺和进到其中?那么,她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相较简铭,季凝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林娘子,更信任缺缺。
再一想到那匹战马十有八.九是简铭所赠……连战马都能相赠,这是怎样的情分?
季凝心里不大是滋味。
现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是正经。
简铭不言语了,季凝觑了一眼,开口道:“那位先生,姓展?”
简铭不问,她接着问好了。
简扬点了点头:“先生说他姓展,素闻父亲的英名,一直很是敬佩,是以对咱们府里格外关注,才赶巧救了我。”
格外关注?
赶巧?
简铭冷笑:还真是,赶巧啊!
“他姓展,叫什么名字?”简铭忽问道。
这个姓氏,让他蓦地想起了什么。
“他说他叫展逸。”简扬还真就知道那人的名字。
若说那人不是有意为之,谁信?
展逸!
呵!好一个展逸!
简铭冷嗤,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后来便教了你武功?”简铭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是。”简扬小孩儿的心思敏.感,看出他父亲不大高兴了,遂也回答得小心起来。
“所以你的玉佩怎么就到了展逸的手里?”简铭一想到这个,太阳穴就跳得疼。
简扬抿了抿唇,瞄了瞄他父亲,方慢吞吞地回道:“展先生教了我几下擒拿手,说郑守礼他们再欺负我的时候,我可以试一试。后来郑守礼他们又来挑衅,展先生教的那几招很好用,郑守礼的脸上被我打了一拳……”
简铭挑眉,心里禁不住喝彩一句:打得好!
“之后呢?”简铭脸上神色不变。
“……郑守礼他们就恼了,连拉带扯的,把我的玉佩都扯掉了……嗯,玉佩我一直按父亲吩咐的,贴身带着,可他们……拉扯得太狠了……”简扬嗫嚅着。
简铭默然。
谁能想得到,那起子半大小子,会这般无礼呢?
这事儿,还真就怪不得简扬。
只听简扬又道:“娘亲……娘亲的玉佩掉了,我和他们拼命……他们大概也怕出人命吧?就都跑散了。”
简扬越说声音越小:“我到处找娘亲的玉佩,都没找到。我以为……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展先生出现了,手里拿着那枚玉佩。”
原来如此!
那枚简扬的娘亲留下的玉佩,就么着到了展逸的手里。
这个姓展的,能在群童厮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拾了那玉佩在手,其轻功绝非寻常。
恐怕……那枚玉佩之所以会被扯落,都有那姓展的从中施为吧?
简铭心道。
“我向展先生讨要娘亲的玉佩,”简扬又续道,“展先生问我这玉佩的来历,我说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他就说这枚玉佩他要收着,他既打算教我武功,又怕我惫懒,须得有个重要物事在手,才能时时督促我精进。于是就留下了那枚玉佩,还说若我哪一日不好生习学了,就要拿那枚玉佩说道说道。”
简铭听罢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心内更是冷笑阵阵——
这姓展的,分明就是拿捏住了简扬,以这枚玉佩为质。
正经收徒授艺的,哪一个会拿什么信物要挟被教者?
简铭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他已经能够断定,这个展逸,极有可能是个善于谋决诡断之人。
也唯有这样的人,才会对着一个小孩子,不惜用这种卑劣手段。
这不,如今这姓展的就找上门来了。
简铭都能料想得到,若是他此刻质问那个姓展的何以如此,那个姓展的没准还大言不惭地说:是你儿子把玉佩交到我手里保管,让我时时督促他精进的。现下你儿子食言,我这个做先生的,可不就得找上府来说道说道?
只怕,这个姓展的,要说道的,可不仅仅是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