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奴婢惹夫人不高兴了, 请夫人责罚!”玉篆说着,作势就要跪下去。
被季凝一把拉住。
玉篆自幼跟着季凝, 二人名为主仆, 情逾姐妹。
她平素与季凝相处惯了,除了极正式的场合,什么时候自称过“奴婢”?
季凝从不曾苛待过她, 什么时候又让她对自己下跪过?
如今, 为着季凝与简铭圆.房一事,玉篆豁出去在其中运作, 造成了个歆儿不来搅扰、简铭今夜来季凝卧房的局面。
季凝不是不懂玉篆为自己所想——
她和简铭是正经夫妻, 正经夫妻焉有成亲月余还不曾圆.房的?
季凝咬唇, 拉着玉篆的手都抖了抖。
这桩事, 又何尝不是季凝的心结?
玉篆没有跪成, 感觉到季凝的身躯都颤了两颤。
玉篆心里更替季凝抱不平:“姑娘, 您是常胜侯府正八经儿的侯夫人,是要被朝堂封了一品侯夫人诰命的。诚然侯爷对您好,可您不觉得某些方面侯爷在敷衍您吗?”
她心中为季凝着急, 连往日的称呼都带出来了。
季凝咬唇, 嘴唇失了血色。
玉篆见季凝这般, 更觉心头愤愤然。
她将心一横, 也豁出去了, 索性直言道:“侯爷有两儿一女, 他可以不在意子嗣, 可您不能不在意啊!”
身为主母夫人,简铭所有的儿女,于礼法上都是季凝的儿女。可是季凝身为主母, 若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儿, 将来终究是缺少了依靠。
仕宦之家的深宅大院里,嫡庶之争不都是那么回事吗?
玉篆已经能够想见,若季凝当真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儿,将来晚景该会何等的凄凉。
侯爷的恩爱,能支撑多少年?
到头来,靠的不还得是实打实的实力吗?
玉篆想得务实——
为了季凝将来着想,得先有自己的子嗣;要有自己的子嗣,就得与简铭同.房。
而且,这夫妻之间难道只靠着隔着一层窗户纸的你请我爱?
还不得靠那点子事维系着?
玉篆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对于简铭这些时日始终晚上避着自己的事,季凝曾有所怀疑,更去书房探查过。
若说之前,季凝还能按捺下心头的异样,告诉自己简铭必有简铭的缘由,那么现在呢?
她与简铭分明心意相通,还有什么不能彼此言说分明的?
有些事,自家在心中想想是一回事,被旁人掀开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许胡说!”季凝轻斥玉篆。
玉篆还想说些什么,被季凝一眼瞪回:“侯爷必定有侯爷的难处……何况,如今府中事由这般多……”
季凝倏的想到“圆.房”两个字,双颊浮上红晕:“女孩子家家的,每日里都想些什么!”
“这有什么?”玉篆不忿道。
“我是姑娘你的贴身丫鬟,又是姑娘你的陪嫁,这偌大的侯府之中,也只有我能替姑娘你想着这些!不然姑娘指望哪一个?”玉篆说着,愤愤然哼声,“侯爷还说让那郝嬷嬷照应着姑娘呢!我瞧着,她倒是巴不得侯爷半步都不踏足姑娘你这里!”
“又浑说些什么?”季凝恼道。
再怎么说,郝嬷嬷也是简铭的乳母,二十几年的情分,便是她有些不妥当处,也不是玉篆这个后来的小丫鬟可以评判的。
玉篆见自家姑娘竟要替那个不知安着什么心思的郝嬷嬷说话,更急了。
方要再理论,忽听门外有敲门声:“夫人歇下了吗?”
竟是简铭的声音。
“是侯爷来了!”玉篆双眼锃亮,仿佛天上掉下个活龙来。
季凝眉头蹙紧。
等不得季凝吩咐,玉篆便自顾奔去房门处,打开了房门。
“见过侯爷!”玉篆欢喜地朝简铭行礼。
简铭挑眉:“做什么这般高兴?”
玉篆忙收起欢喜之色,作敛眉恭顺状。
简铭没有同她计较,而是关注着季凝:“夫人安睡了不曾?”
他一面说着,一面脚下不停歇地朝屋内走。
方才在门外听到的一些零星的话,终究是让简铭心中不安。
“没睡呢!”玉篆口中回答着,手上已经利落地关好了屋门。
侯爷只一人来的,没有那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常青跟着,更没有其他从人,很好。
玉篆暗自称愿。
简铭人都进来了,季凝只得起身迎接:“侯爷。”
季凝方一欠身,就被简铭拉住。
“身子哪里觉得不适?”简铭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季凝。
脸色确实不大好,似乎还不止脸色不好……
“可曾喝了药?”不等季凝回答,简铭又追问道。
季凝的手被简铭擎着,属于简铭的体温透了进来。
简铭接连的问题响在耳畔,尤其是那“药”……
季凝的脑中蓦地映出了白日里林芷为她诊脉时候的种种,特别是第二次诊脉,其中的缘故仍悬而未决。
她忽的福至心灵,脑中电光火石般地想到了什么。
凡事最怕回想,如今回想当时的情形,再结合眼前事,便是后知后觉如季凝,也探查出了几分真相。
季凝的脸色越发地不好看起来。
简铭见她这般,也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就有些心急:“怎么了?”
他不由得攥紧了她的手,一时失了力度。
季凝感觉到痛意,眉心攒起。
“没什么?”她蓦地心生抵触,挣开了简铭的束缚。
简铭手中落了空,诧异。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又抬头看季凝。
季凝不自然地瞥开眼去:“下人大惊小怪,侯爷莫往心里去。”
“嗯?”简铭越发不解。
“我没觉得不舒服,喝了林娘子的药,我觉得好得很……夜深了,侯爷还有事要忙吧?不敢搅了侯爷的正事,侯爷快请回吧!”季凝一股脑地说道。
这么一番话,加上之前那个甩开的动作,妥妥的撵人啊!
玉篆在一旁瞧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姑娘你疯了吗?
我好不容易请了侯爷来的,绝佳的机会,你居然就这么往外推人?
玉篆真真是看不下眼去了,作势就要上前。
被季凝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玉篆立时哆嗦了一下,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了——
她还没见过,她家姑娘这般的……可怕呢!
以玉篆和季凝十几年的主仆情分,这会儿也弄不清楚季凝究竟想着什么了。
甭管她家姑娘想着什么,她家姑娘要撵走侯爷,这是铁定的了!
简铭是个聪明人。
他听季凝如此说,便知道事情非比寻常。
若说玉篆只能想到其中的一层,那么以简铭的见识,则想得更深。
何况,方才在门外,他已经听到了屋内主仆两个之间对话的只言片语。
“究竟是怎么了?”简铭也有些急了,“是不是谁同你说了什么?”
他最担心的,就是季凝知道了真相。
那该让季凝如何自处?
季凝闻言,想到的却是另一桩事。
她咬了嘴唇,几乎就要将心里话一股脑地吐出。
“侯爷还请回书房安歇吧!妾身这就去接了歆儿来!”季凝倔强道。
连“妾身”的自称都用上了!
这是要撵走他,然后仍旧同歆儿一起同榻而眠吗?
简铭脸上的神色难看起来。
他着实不该吃女儿的醋,可是现在……
“这是我常胜侯府的房间,我为何要去书房里安歇?”简铭被激出了几分意气,赌气道。
季凝微愕,抬头,像不认识似的盯着简铭。
那双杏核眼渐渐地浮上了氤氲,却倔强地不肯让那氤氲凝成泪珠滚落。
季凝红了眼睛,音声微颤:“是!是了!这是侯爷的房间,这阖府都是属于侯爷的!侯爷想如何便如何!”
简铭的表情僵了僵。
季凝几乎要将嘴唇咬破。
“那么侯爷就请便吧!”她说完,拔腿就走。
简铭呆住了:这是什么程式?
眼看着那道素色倩影从眼前闪过,简铭的脑中还停滞着季凝失了血色的双唇。
耳边脚步蹭蹭,佳人就要离去……
像是突然一个惊雷炸在耳边,简铭跳起来直冲向季凝。
“你做什么去!”他毫不犹豫地挡住了季凝的去路。
季凝险些撞上他的胸膛,只得刹住脚步,虎着脸看着他。
玉篆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
她满以为侯爷来了,会和她家姑娘你侬我侬呢!
然而……
这哪里是你侬我侬啊?
简直是杀气四溢啊!
她家姑娘,这是要和大齐战神比杀气吗?
玉篆倒吸一口凉气——
这确定不是,找死吗?
侯爷会不会一掌劈下来,直接劈死她家姑娘?
玉篆五官都抽搐着。
她可听说过,这位常胜侯爷被惹急了性子,是会当堂杀人的!
据说,那日在侯府门前先是抽了那小厮一鞭子,后来又赏了他板子撵出了府,都算轻的。
据说,当年这位爷说当场把二太太的陪嫁宰了,也就宰了……
所以,她要不要立刻冲上去,好歹替她家姑娘挡上那么一下两下?
玉篆心忖着。
面对简铭的质问,季凝的胸口起伏着。
那口气就憋在她的心里,吐不出,咽不下。
分明是简铭对她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他居然还来质问她要做什么去?
过往简铭待她的好,和那件事对她没有任何解释,让季凝心里既觉难过委屈,又觉不甘气愤。
“这不是侯爷的房间吗?我不敢占着!我去找歆儿,去歆儿的房里睡!”季凝赌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