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雪大,把他的声音淹没在了风雪里面。
那个温柔袅娜的身影早已走远了。
他心下有点生气,低头看着手里的那盒子点心,想要扔了,最后又没舍得扔。因为从小的就身子弱,很多东西都母亲都不让吃,这不让吃、那不能吃,几乎是清粥小菜长大的,所以才会长得如此单薄羸弱。
其实平时也想尝尝别的,可是没有机会。
他低头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四个小巧玲珑的酥皮点心,掰开一个是玫瑰冰糖馅儿,红艳艳的,闻起来就又香又甜。这种东西,母亲知道一定会说自己克化不动,不让吃,自己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这个很甜吧?每天喝那么多的药,正想吃这种又甜又腻的东西呢。
他轻轻咬了一口,果然……,一直甜丝丝的落到了心里去。
☆、第31章 扑杀
那小太监只是尝了一口,没敢多吃。
因为自幼就被各种叮咛交待,这不让吃、那不让吃,风口雪地里更不能吃东西,否则是要吸凉气的。若是回头再因此闹起肚子来,----想想那上吐下泻的难受劲儿,就是不自禁的一个激灵!唔,还是留着回去慢慢儿的吃。
一路回味着那甜腻的玫瑰味儿,心情明媚如春。
不过想起点心,免不了又想起那个玫瑰色的身影,她带着兜帽,雪白的风毛挡住了她半边脸,没看清楚是何模样儿。不过一双眼睛长得很是漂亮,又大又长,又黑又亮,好似星子一般光芒闪烁。
哼!小太监皱了皱鼻子。
虽然她长得还算挺顺眼的,但嘴却太坏了。
----居然说自己像姑娘!
不过……,那丫头嘴是有点坏,可是心肠不错啊,她以为自己是个小太监,还主动伸手要搀扶自己呢。再说了,她又给了自己一盒子点心。还有,她也说了自己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这么看来,还算是一个明白人儿。想来内里还是不坏的,就是嘴上厉害了点儿,不算太讨厌啦。
算了,算了,君子不与小人女子计较。
那小太监站在连廊上挺了挺腰身,自觉气宇轩昂,言行从容,一幅不屑与女流之辈纠结的高雅风度。只不过仍旧在心里嘀嘀咕咕,下次见着那丫头,一定要告诫告诫她,不许再说自己像姑娘了。
但若是下次还想出来溜达,今儿就得赶紧偷溜回去,否则被母亲知道自己大雪天跑了出来,肯定要生气的,后面一定会把自己看得更严!
这么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
通向后宫的路,大都是九曲十八折讲究一个意境。到处都是假山、影壁、花篱,夏天方便遮阴,冬天还能挡挡风雪。小太监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雪,没带伞,眼下不得不往有遮挡的地方钻,好少让点雪花落在自己身上,以免受了寒气。
不料穿过一处花篱的时候,忽然有人轻呼,“啊!什么人?!”
这一次,小太监没有吓得摔倒,倒是把对面的受惊少女给吓得摔倒了。
她手上的一把绛红色油纸伞,滴溜溜一滚,停在旁边停下。
那少女梳着堕马髻,宝石金钗、打扮娇俏,耳朵上带了一对绿莹莹的猫儿眼,在雪地里格外的光芒闪烁。此刻柳眉倒竖的站了起来,指着小太监,怒道:“你会不会走路?平白无故的突然蹿出来做什么?蠢货!”
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之妹许嫱。
小太监气得不行,“你骂谁?”
许嫱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冷哼道:“眼前就我们两个人在说话,你说我骂谁?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蠢奴才?好狗还不挡道呢。”
“砰!”小太监把点心盒子狠狠扔了出去,正正砸在对方脸上,勃然大怒道:“你居然敢骂本王是狗,你才是狗!癞皮狗!”
许嫱被他砸了一脸的点心酥皮儿,砸懵了,又急又气的忙着掸去脸上碎屑,倒是没顾得听清他说什么。低头忙乱掸了一阵,朝着身后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呐?!这么大动静听不见吗?赶紧过来!”
原是最近无忧公主被禁了足,没人说话,许嫱心里闷得慌,所以出来散散心。因为嫌奴才们在跟前碍眼,便只让远远的跟着,不让靠近。刚才正在看一株红梅看得出神,有了几句诗兴,才吟了半句,就被这个小太监吓得摔了一跤。
这狗奴才!不说认罪,居然还敢对自己动手?!
许嫱怒不可遏,喊了跟随的宫人们过来,指着那个小太监怒道:“就是这个蠢奴才!刚才不仅吓得我摔倒了,还砸了我一脸点心,给我狠狠的打!”
两个太监赶紧上前拿人,另一个领头的,走上前扬手就要扇耳光。
“你们敢打本王试试!”那少年怒道。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许嫱起先是怒火中烧没有留意,此刻听他说本王,不由愕然,继而满面怒容的仔细看了看,顿时大吃一惊!脑子里飞快的转了几个圈儿,当即喝斥宫人,“快放手!”然后跪了下去行礼,“给江陵王殿下请安。”
本来依照她的长公主之女身份,算起来是皇子们的表妹,平时用不着这样行大礼的,但是眼下得罪了江陵王,不得不按着礼数来了。
许嫱强忍了心头怒气,赔罪道:“刚才是因为风大雪大没看清,错认了,还望江陵王殿下不要怪罪。”心下埋怨,好好的皇子穿什么太监衣裳嘛。
江陵王?两个拉扯江陵王的太监对视一眼,这才回神,顿时吓得没魂儿!顿时赶紧松手跪了下去,然后头如捣蒜,磕头磕得一地雪花飞溅。
许嫱低着头,一脸赔罪道歉的模样。
江陵王冷冷扫了她一眼。
不要怪罪?要不是因为她是大姑母的女儿,就凭她刚才的胡说八道、辱骂自己,早就拖下去叫人打死了。心中满腔厌恶嫌弃,懒得多说,一拂袖,抬脚便绕了过去。
许嫱松了一口气,搭着宫人的手要站起身来。
后面传来一声,“本王让你起来吗?”
许嫱回头,只见江陵王立在花篱门口冷冷看着自己,----长公主之女虽然尊贵,但是又怎么比得过皇子?只得咬了咬唇,复又忍辱缓缓跪了下去。
那两个磕头的太监还在磕头,地上雪花并不厚,都是磕得额头红肿一片还不敢停。
江陵王冷哼道:“不是让本王不要怪罪你吗?什么时候雪停了,什么时候起来,本王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绕了你这一次。”言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许嫱恨得牙齿打颤,却不敢违背。
偏生这天的雪下得十分绵长,从中午开始,一直下,一直下,直到天色将黑才渐渐停了下来。跟着许嫱的那几个宫人,不是磕头,就是跪着,根本没人胆敢起身,更别说去找人通风报信。加上当时地方偏僻,没人路过,因而许嫱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一个下午!
把她冻得浑身发僵,脸色青紫,回去以后就一头病倒了。
次日,汾国长公主闻讯进宫探望女儿。
许嫱见了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泣不成声,“娘……,我发烧了,好难受。还有我的膝盖也冻坏了,太医说,不好好保养……,将来是要作下病的。”
汾国长公主气怒交加,啐道:“你这傻丫头!江陵王让你跪着不动,你就不动?你耍赖晕倒不就行了?再说就算你真的不跪,他又能怎样?还能打你一顿不成啊?我就不信,有我这个亲娘给你撑腰,别人还敢欺负你?”
“娘……!” 许嫱拖长了声调,哭着不依,“我都这样了,你还怪我?我在宫里行走,要是不守着规矩来,往后被人说嘴怎么办?!呜呜……”她想到了那张清俊无比、尊贵无比 的脸孔,想到他,想到要和他并肩同行堪称匹配,不守着规矩怎么行?自己若不做的更好,怎么能把已经占了优势的姐姐比下去?
母亲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汾国长公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心疼不已,“你看看,烧得跟火炭儿一样。”拿出手帕给女儿擦泪,“好了,好了,哭什么?平时最懂事大方的一个人,现在哭哭啼啼的,跟你那娇滴滴的姐姐差不多了。”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许嫱更是哭得伤心不已。
当 初,要是母亲把自己许配给了太子,自己现在早就已经是太子妃了,哪里还用受江陵王的气?母亲说疼自己、喜欢自己,可是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候,还是偏心姐姐! 又是气、又是恨,心中积怨已久的话喷薄而出,“娘既然那么喜欢姐姐,那就去东宫啊!还管我是死是活做什么?赶紧走吧。”
“你这丫头。”汾国长公主不悦道:“说得这是什么话?”
许嫱心下气恨不已,“我说得是实话!”越想,越发哭得伤心起来,“娘总说最疼我,最喜欢我,可是一有好事儿就是姐姐的……”不敢说出没当太子妃的心结,只哭道:“就连就连一根劳什子的破人参,都偷偷的给姐姐了。”
“人参?”汾国长公主听得话头不对,心下猛地一跳,赶紧问道:“什么人参?”
“娘你还装糊涂?”许嫱气得眼泪更加汹涌了,愤愤哭道:“就是那支长白山的三百年极品人参!那天我在的时候,你分明说好的要留着自个儿吃,一转头就给姐姐了。”
汾国长公主脸色微变,“我……,我什么时候给琼华了?!”
“你没给姐姐?”许嫱恼火道:“你没给姐姐,那人参怎么会到了长孙曦的手里?难道是她去公主府偷的吗?今儿当着我的面,你还撒谎……”
汾国长公主厉声打断她,“嫱儿!”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拳,不如此,实在难以控制住自己发抖,“那人参……,现在哪儿?!”
“怎么……,你还要拿回去啊?”许嫱还以为自己言辞太过分,激怒了母亲,说话便有点没底气,哽咽结巴道:“当时正好无忧公主被禁了足,又是长孙曦害的,我……,我心里生气嘛。所以……,我就把人参拿了回来。”
汾国长公主感觉像是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快要不能呼吸了,目光灼灼的问,“然后呢?”她又惊又气,又是恐慌,忍不住朝着床上连连重锤,“快说!快说啊,那人参现在哪儿呢?!”
许嫱一向深得母亲宠爱,要不然,也不会在人前那么隐忍大方,在母亲面前就跟小孩儿似的撒泼。眼下瞅着母亲脸色大变,不由惊吓,声音变得怯怯的,“我拿回来,让人做了独参汤……,然后……,和无忧公主一起喝了。”
“哐当!”汾国长公主一头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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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曦听说许嫱病了。
不过不知道详细,当时风雪太大,并没有人无事路过那边花篱小径,或许有一、两个打扫的粗使宫人远远看见,但是谁又敢说?因而现在对外,都以为是许嫱在雪地里受了凉,所以才发了烧热,以至于病倒了。
长孙曦才懒得关心她为啥病倒,要是她一直不出门找自己,那还更好呢。
一上午,仍旧默默的背诵书目。
这些天的功夫,已经把御书房的书目记得差不多了。准备再记记,巩固巩固记忆,就去后面屋子开箱子,看看那些不常用收起来的古籍。不常用的不必记得太详细,但也要大差不差的,知道大概摆放的位置才行。
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现在就算倪司籍不在,自己也不怕皇帝突然来找书了。
这么想着,本来就很好的心情越发阳光灿烂。
晌午回去吃了饭,歇了片刻,然后还美滋滋的喝了一盏上好的西湖龙井,这才满心滋润的去往御书房。走在路上,忍不住轻轻哼着小曲儿。因为是前世记忆力的歌,没看胡乱唱出来,只哼哼,反正周围都是服侍自己的人。
“心情挺好嘛?”有人在花窗后面说话。
长孙曦还记得那一管沥沥如水的声音,回头过去,果然是昨天那个摔倒的小太监,不由好笑道:“你这人怎么天天闲逛?仔细师傅知道,回头打你。”
江陵王还是穿着绿油油的小太监衣衫,灰纱帽子,衬得一张脸欺霜赛雪的摆。他不敢说出真实身份,撒谎道:“我就是在这附近负责打扫的,刚干完了活儿,现在到处检查检查,不算闲逛。”
长孙曦抿嘴一笑,“就你……,还打扫?一阵风都吹跑了。”
“你这人!”江陵王不悦道:“怎么总是看不起人?”
长孙曦现在的日子颇为枯燥,每天从早到晚也就跟梵音说几句,和倪司籍打个招呼。因见这个小太监长得清秀可人,忍不住多聊了两句,笑道:“我那是夸你,长得好,一看就不像是干粗活儿的人。”
江陵王嘟哝道:“这还差不多。”
长孙曦瞅着他长得清俊异常,不由多看了两眼。
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有点萌萌的正太脸,身量却又是抽了条的瘦高少年。他的肤色白皙得简直不像话,那雪白的脸,雪白的手,和未融化的白雪差不了多少,反倒显得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不过他的五官精致、昳丽清雅,再配上白皙的肤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好似一块如琢如磨的璞玉。在阳光下,有种微微半透明的莹润细腻。
“你怎么一直盯着人看?害不害臊?”江陵王微微红了脸。
长孙曦好笑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呀。”
江陵王的脸顿时更加红了。
“哈哈。”长孙曦越发忍不住笑了起来,鬼使神差的,想起前世粘着自己的小堂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昨天的点心好吃吗?甜不甜?”唔……,滑滑嫩嫩的,好似刚点好卤水的水豆腐。
“喂!”江陵王顿时连连后退,气窘道:“你这人,怎么随随便便动起手来?!”
长孙曦闻言一愕,继而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冒失,虽说对方是太监,可能内心还是当自个儿是男人的,只怕是臊了。因而笑着摇了摇头,“不跟你闲话,我先走了。”招手叫上梵音等人,就要离开。
“等等。”江陵王在后面喊住了她,郑重道:“以后不准再说我像姑娘了。”
长孙曦闻言不由错愕,他今天专门在这儿等着自己,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心下不由好笑,顺着道:“是、是,以后再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