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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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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别夜

作者:苏眠说

文案:

“皇后,你且靠近来些。纵然这世道冰凉如永夜,但有皇后陪着朕,便不会冷了。”

——其实这就是一对帝后从青梅竹马到白头偕老,互相折(tiao)磨(xi)一辈子的1v1宫廷争斗文。

她是榆木脑袋,他是铁石心肠。

深而险的宫闱里,他们却偏偏相遇。

“你怎么这样傻?”他的笑声清浅,将她的脖颈染成晕红的一片,“临事则迷,说的便是你这样的傻子。”

“我……我便是这样的。”她强道,“你不高兴,便找别人去。”

“谁说我不高兴?”他轻轻咬着她的肌肤,无赖地挑了挑眉,“我高兴得很。只是我一高兴,就难免跟你一样变成傻子,两个傻子凑在一处,就难免要坏事……”

1v1,sc,he。宫斗,廷斗,独宠!

正剧风,主角没有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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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七宝楼台

大靖孝怀皇帝熙丰十年正月晦,北地大雪不止,黄河断流,月食填星,流民千里。

梁国国都睢阳,勿忧宫。

“当啷”!

盛水的铜匜被宽大袍袖一把拂落,温水刹那间泼洒出来,溅透了宫人裙摆,后者吓得花容失色,跪地叩首:“奴婢死罪!”

她不敢抬头,全身都颤抖地伏低在云水纹地面上,温热的水一遇着冰冷的空气,立时如同尖锐的刺一根根扎在她身上,一如那人……那人的目光,冷得像这冬末春初的料峭的风!

“还不退下!”

那人开口了,声音极冷,就如从冰河里捞出的剑,冒着凛然寒气。她只能看见他的方头玄舄,在那水波一样翻漾的经锦袍角下若隐若现。她再也不敢多待,又磕了几个头,便如逃命一般匆匆忙忙地收了铜匜慌乱离去了。

殿下刚戾冷漠,喜怒无常,她再也不要在他跟前伺候了!

这宫人一路哭,一路往少府走去,一心要将自己这差事辞了。勿忧宫后是梁王母文氏所居的寒泉宫,寒泉宫西侧是尚衣、尚沐诸轩,她自从前月当上了殿下跟前的侍婢,对这些下等奴婢的地方是连正眼也不看的,但今日要去少府,便不得不从这边厢走。

天气冷得瘆人,丝毫没有春来回暖的气象,她被泼了水的全身冷得发抖,抬起眼,苍青色的天空裹挟着惨白的云,这王宫里活受罪的日子,实在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心意茫茫间,忽然听得一个轻而安定的声音:

“姐姐要往何处去?可需要换身衣裳?”

她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眼前倏尔一亮。

就好像黯淡的天色忽然全被日光照彻,一个少女亭亭立在枯木疏枝之下,正微微笑着看向她。

少女穿的是普通的纻丝夹领襦裙,没有丝毫的色泽,面上也未施粉黛,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披至腰际轻轻一束,衬得她整个人清雅而幽丽。

那宫人自少女清扬的柳眉、微挑的凤眼、削尖的下颌一路往下看,看到她怀中捧着几件宫内人的衣裳,心中明了:“你是尚衣轩的奴婢吧?”

少女盈盈一笑,“正是。妹妹是看姐姐身上不太松快,想姐姐也许要换身衣裳,再去找黄门大人不迟?”

那宫人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你胡说什么,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少女却不惊不惧,上前一步,微抬首道:“妹妹只是方才听见勿忧宫那边吵闹,大约是殿下又生气了?哎呀,真是委屈姐姐了,这样一路冲着哭出来,大冷天的……”

宫人冷静下来,又端详她半晌,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看身量还不超过十四岁,纵是天姿国色,也不见得有几分胆识。她心里揣摩着,伸手去拿少女怀中的衣裳,应景地笑了笑,“如此便谢谢妹妹了,姐姐方才狼狈,多亏了妹妹体贴……”

“姐姐既不见外,妹妹还有一语,望姐姐一听。”少女轻声道。

宫人不说话了。

“姐姐是气急了才会这样直往少府里冲。”少女的声音和缓,像是破开坚冰的春水,温柔、然而坚决地流淌着,“姐姐当真到了黄门大人面前,要如何向大人哭诉呢?难不成——要说殿下的不是?这一论起来,给姐姐压个凌主的罪名……”少女掩住了口,眸中却带着宽慰的笑意,“姐姐还是三思吧。”

那宫人静静听着,又有冷风刮过,将她浑身的骨头都刮凉了。她不由惶然,下意识问道:“那依你看,如何是好?”

少女却有些愕然,“怎么,你当真不想服侍殿下了?”

一提到那位殿下,那宫人的脸色立刻又白了几分,咬咬牙,又要往少府那边走:“横竖这条命不要了,我也不想再去殿下跟前!”说着又潸然落下泪来,“你不知道,殿下他是一副铁石心肠,喜怒哀乐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做他的下人可累死……”

少女微微扬眉,“殿下是天潢贵胄,自然娇惯着些,你是做下人的,当知道依着主君从事。”

那宫人看她目中含着关切,看去确实不似耍心机的人,叹了口气,满腹委屈地道:“我背后这样说殿下,也自知不对。但是殿下那人啊……”又轻飘飘地叹息一声,“殿下那人,一般人怕是伺候不来。我看他的形容,便知他是个英明的好主君,可是做他的身边人,战战兢兢,时刻提防,这样的日子,我真是再也不想过了!”

她的话愈说愈急,声音也不自觉变大,少女连忙道:“好了好了,姐姐心里有气,妹妹清楚。我看不如这样,姐姐去找文婕妤……”声音渐低,宫人下意识凑耳去听,眼睛渐渐睁大了,满面都是喜悦:“这是个好法子!”

少女直身笑道:“文婕妤总比少府那边好说话得多。”

那宫人敛了喜色,又瞥她一眼,犹疑道:“可是……我若走了,留下这个缺儿,又如何与婕妤交代?”

“这个容易。”少女仍是微笑,“你便说,我来替你。”

三丈宫墙,有人拼了命想出去,有人拼了命要进来。

那个宫人如愿离开了梁王宫,她没有去送行。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姐姐”到底叫什么名字。

但是她第二天就知道了。

走进那重重帷幔之中,浮莲的藻井,鎏金的壁柱,凝碧的承尘,朱红的漆案,在宫婢口中传得如妖魔般可怕的那个人却正懒散地倚着隐几,长发未束,只穿了一袭月白长袍,流水般覆在五采织锦莞席上——

如此堂皇的宫殿,如此素净的装束。

无端地违和,却又无端地好看。

淡青绲边的长袖披落,他手中执着一卷简册,正读得入神,大约是听见脚步声了,随口唤了声:

“秋儿?”

她双膝跪地,行了个端正的大礼,“奴婢阿暖,是替下秋儿来服侍殿下的。”

上方的人似乎有些惊讶,沉默了很久。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当真就像秋儿说的那样,冰冷的,像刀子一样。而后他却只是淡淡地道:“又换人了?起来罢。”

她缓缓直起身来,便看见他的眼。

那是一双很亮、很冷的眼,所配的是两道斩截的剑眉,器宇轩昂,全在这一双如炬的眼眸之中了。他的脸庞很正,鼻梁很挺,嘴唇是薄薄的一线,几乎不见血色。这样干净利落的轮廓,宛如精雕细琢的玉雕像,想是一点风霜都未曾经过吧?

如是想着,她抿了抿唇,轻轻地道:“奴婢原本是尚衣轩的,秋儿走了,婕妤便拨了奴婢来服侍殿下。”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年纪,身量都未长全,却拿出了一副端丽的态度,清灵的双髻下是一双幽深的眼,令他感到有趣地扬起了眉。

“母亲真是多费心了。”他笑了,“在你们眼里,孤就是妖魔鬼怪,近不得身,是吧?”

她忙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是一等一的人物,寻常人自然近不得身……”语意有些恍惚,她不太确定,他刚才竟然笑了?悄抬眼去看他的笑容,温凉的,像春天里尚带着积冰的水,鬓角斜飞,剑眉俊逸,他实在是个很英俊的少年,尤其是带笑的时候……

“行了。”他挥了挥手,她立刻住嘴,“孤要更衣,去读书了。”

梁王太傅周衍,是大靖国内有盛名的鸿儒,住在永阳里。梁王性情虽然古怪,但对这位夫子素来是毕恭毕敬,照理说太傅应当自来王宫授业,梁王却定要去太傅府上请安读书,寒暑不辍。

阿暖于是拿过架子上的玉带,他便散散漫漫地站起身来。深衣没有束带,披搭在身上,衬露出一副瘦而精实的身骨,她竟赧然地低下了头去。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的红晕。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有意替了别人到他跟前来,还能打什么算盘?可是她真好看啊,一双凤眼微微上挑,总在那柔顺的瓷白的脸庞上勾勒出一点不安于室的风情来。他看着看着,心情好了几分,伸出手指去划了划她的脸,她却突然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开去,满脸通红。

“殿下自重!”眼帘虽是低垂,声音却一点也不饶人,她捧着那条玉带,只觉沉重得压弯她的手腕子。

他却不解了,“孤怎么你了,你倒来教训孤?”

她咬着唇,不说话。惯常的那副虚假的微笑没有了,只剩下清冷的苍白的脸容。

一瞬之间,他感到索然无味,这个小丫头和之前的那些都是一模一样的,怕他、恨他、厌恶他。然而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又有什么办法?于是只能摆了摆手,声音沉了几分,“罢了罢了,孤以后不碰你。”

他张开双臂,端等她来系带。她杵了片刻,直到他的剑眉再度不耐地挑起,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走上前来,双手环过他的腰,将琵琶金带钩轻轻扣上,喀哒一声,少年那清冽而不容置疑的气息便逼上她身周,是苏合香,清淡,幽凉,但缭绕不绝,决不退散。

她的表情渐渐回复到正常的样子,笑不露齿,温柔平和,给他妥帖地穿戴好,玉带上的两方重纹百福山玄玉缀着水色流苏,优雅地晃荡着。将他送至门口,轺车已经备好,常侍王常弓背哈腰候在一旁,端等梁王上车。他走过去,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好像能将她一眼望穿。

她怎么能教他轻易看穿?于是挺直了背脊,端正了面容,敛眉垂首,严肃得有些幼稚。他却忽然又笑了,微微摇了摇头,便坐上车去。

王常有些讶异。殿下今日莫非心情特好?往昔里可是从来不笑的人呐。

☆、第2章 冰炭相息

今上子息单薄,唯有二子,太子池与梁王渊。太子是先皇后陆氏所出,气度俨然,向为圣上所钟爱,然而两年前不幸薨逝,圣上膝下便只剩下了一个梁王。按说梁王嗣位是顺理成章了,可梁王性情乖戾无常,素来为上不喜,再说圣上年来宠幸的梅夫人又有了身,中宫无主,谁为储副,着实说不准。

在等候梁王顾渊回宫的时间里,阿暖到少府训导司处聆训,便听来了这些七七八八的道理。给她训话的是梁王的乳母,姓邓,当年是随梁王一同从长安来到睢阳的,面若老菊,沟壑遍布,叹了口气,就好像从那沟壑间扫来一阵颤巍巍的风。

“殿下苦命啊,四岁就之国,古往今来,皇靖祖训,从没有这个道理的!”邓夫人伤感地道,“那一年文婕妤也只不过二十来岁,身娇肉贵的中殿婕妤,抱着四岁的娃儿一路颠簸流离,别提有多惨!到了梁国,又因为圣上尚在,不得称王太后,仍然称婕妤——你,”话锋忽然一转,浑浊的目光盯上了阿暖,“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阿暖想了想道:“殿下是玉宁九年之国的。玉宁八年,陆氏谋反族诛,孝愍皇后薨逝。”

邓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终于慢慢道:“不错,你是个机警的丫头。陆太子母族犯大罪,圣上不仅不废他,还遣他弟弟之国,这是何等的体恤之心?圣上为着陆太子可谓是殚精竭虑,不惜将文婕妤赶出宫来,连祖宗礼制都不顾了!只是啊,谁也没想到,陆太子竟终究不寿,让圣上白发人送黑发人……”

阿暖沉默片刻,轻声道:“不知夫人向阿暖说这些,是想提醒阿暖什么吗?”

“你是殿下的贴身侍婢,你可知在你之前,换过多少拨人了?”邓夫人的声音愈来愈沉,“老身想你规矩总是不差的,只希望你多在殿下跟前尽一份心,殿下那厢有许多苦处……陆太子薨了,殿下便是皇长子,圣上猜忌心重,殿下素日里那副癫狂形相,都是作给人看的啊!”

阿暖微微一笑,“夫人多虑了,阿暖本就应当尽心尽力侍奉殿下的,至于殿下的苦处,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敢妄加揣测呢?”

邓夫人眯起双眸打量着她,而她犹自笑得坦然而得体,生了一双张扬的凤眼,眸光却幽深得不可捉摸。邓夫人心中忽然一咯噔——

这双眼睛,竟像极了一个人!

邓夫人脸上慢慢堆出一个臃肿的笑容,“丫头,老身问你,你家中本姓什么?可还有人在?”

阿暖捻着衣带,轻轻回答:“奴婢本家姓薄,自从家母年前殁了,如今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薄?”邓夫人眉头微跳,“河间薄氏?”

“不不,”阿暖忙不迭地道,容色微窘,“奴婢出身卑贱,哪里攀得上河间薄氏!家父是从会稽徙来的,在睢阳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与河间薄氏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八竿子也打不着呀!”

好容易从邓夫人处回来了,阿暖筋疲力尽,却在勿忧宫的暖阁里意外地见到了常侍王常。这位王常侍身量宽大,既高且壮,却总在殿下跟前涎脸打旋磨儿地伺候,她们后院宫人私底下笑话他,不叫他王常侍,叫他常常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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