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朝阳喝了口汤,汤稍稍咸了点,丝瓜也有点点焦糊味道,厨娘断然不敢做出这样的菜色,遂断定是秦艾词的手艺,心中更觉甜蜜,抬手将汤一饮而尽,随后举着空碗过去再讨了一碗。
“世子怕活不过今晚。”
杜朝阳语气虽轻描淡写,秦艾词却知事态的严重,安阳侯看重独子,如今战场上多少有些投鼠忌器,一旦世子在京离世的消息传去,安阳侯势必破釜沉舟也得为儿子报仇,做殊死搏斗,叛军亦害怕如世子的下场,更不敢降,到时候战场伤亡愈加惨烈。
“怎么会这样?”秦艾词诧异问着,她却讶异并没有从黄莺那听得消息。
“世子身中剧毒,自然是有人暗中下手,能避过我的重重守备,也着实厉害。”杜朝阳说着。
秦艾词却是蹙眉,想让周泰与安阳侯死磕,两败俱伤的而渔翁得利的,倒是是谁!定远侯?还是……连着今日选后的消息,秦艾词的眉头越加深锁。
一只手拂过她的眉眼,替她抚平褶皱,杜朝阳劝解着:“不必忧心,我让人封锁了消息,消息连世子府都传不出,遑论传去渭河。左右不过这些天,正臣便可拿下叛军。”
秦艾词默默吃着饭菜,忍不住说着:“世子身边有位美艳的歌姬,将军让人多加留意些。”
杜朝阳看向秦艾词,自然知道她这回别有深意,遂点头应着。因为是秦艾词的手艺,杜朝阳吃了许多,见秦艾词不太动筷子,才道:“这是连自己都嫌弃的厨艺么?”
秦艾词撇撇嘴,辩着:“挺好吃的。”正要盛汤,却发现汤钵已经见底,只听杜朝阳笑说着:“确实,挺好吃的。”
“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说。”杜朝阳拉过秦艾词的手,说道。
秦艾词抬头看着杜朝阳,抿着唇好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说着:“确实想要将军帮我一回。”
杜朝阳挑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如今只陛下一个亲人,听闻陛下准备选后,却也是喜事一桩,父皇母后在天之灵看见陛下成婚,定会很高兴,然而,我属意的是尹家的姑娘。”
秦艾词这么一说,杜朝阳便明白了,脸色却不是很好,因为秦艾词的那一句“只陛下一个亲人”。
“你不是也喜欢嘉善那丫头么?”杜朝阳随口问着。
秦艾词点头:“我喜欢嘉善,那是因表姐妹的情分,然而嘉善唯唯诺诺的性子,却并不适合母仪天下,尹家丫头端端大方,小小年纪便通身气派,作为姐姐,总希望为陛下挑得最好的。”
“只是这样?”杜朝阳看着秦艾词,道:“不是因为姓尹?”
秦艾词抿着唇,多少也有这个缘由,尹家自大梁开国,便一直是朝中重臣,这么多年,尹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杂,在陛下亲政一事上,能是一股很大的助力,至于嘉善,周国公刚刚过世,若钦定了她,按照大梁规矩子女守孝三年不婚,再等三年,变数实在太多……
因有些顾虑文家离京,秦艾词本想留下姑姑最疼惜的女儿,也算是人质了。如今却想起当初文靖宇其实一步步在刻意把嘉善往将军府推,怕是早就在算计着她了,如果连文家都不可信任,秦艾词只觉背脊发寒……
见秦艾词不说话,便知她的默认,杜朝阳凝视着她,说着:“身为陛下长姐,你一句话,礼部自然得改主意的。”
这点秦艾词自然知道,然而她此时不能说话,嘉善的事情是定远侯大力促成的,她决不能在这个当口与定远侯和周国公交恶,杜朝阳已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早欲除之后快,她却从一定意义上讲,与他们是盟友,只要一天不交恶,便能知道他们许多事情。
他护了她许久,她也想有所付出,她不该只是躲在杜朝阳的羽翼之下,她可以与他比肩互助。
秦艾词沉默了许久,才是说着:“上回替我梳妆时,你应下了我一件事情,当时我没有想好,如今我决定了,就帮我这件事,便两清了。”
“两清了?”杜朝阳喃喃自语说着,而后自嘲笑了笑,想着成婚至今,秦艾词每回的讨好总是有所求,第一次的生日寿面,第一夜的曲意逢迎,和如今的丝瓜汤......
“这事我会办妥,却不是因为我曾应下了你的要求。”
人总是欲壑难填,想要的越来越多,他喜欢她,不参杂一丝其他,全心全意,他也希望她爱他,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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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秦艾词总觉着杜朝阳有些不太高兴,却拿捏不准杜朝阳心思,难道是因为要他帮忙选后的事情惹得他不高兴了?她以为杜朝阳和她一样,应该更加属意尹宝云。
杜朝阳应下秦艾词的事情,倒是绝不拖沓,当天晚上便召见了几位心腹之臣,想来杜朝阳的面子,礼部上下官员都不敢不顾及,得罪了谁都不能得罪杜朝阳,这是建安官员这三年读懂的最重要一件事情,有他相帮,秦艾词大可放心。
夜里,秦艾词特地泡了兰花浴,穿着轻薄的纱衣,闻着身上淡淡的清香,那是杜朝阳最喜欢的花香味,然而直到夜深,月躲云层,却仍不见杜朝阳回屋......
☆、第69章 琴房
起的大早,直到早饭时间都没有见到杜朝阳,不免愈加心忧,这些日子秦艾词已然习惯了杜朝阳的陪伴,猛地一下见不着人,实在很不习惯。
秦艾词一边喝着粥,一边状若无意问道:“将军早晨吃了什么?”
秋蝉只摇了摇头:“将军一大早就出府了,好像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杜朝阳不在府中?秦艾词微微愣了会儿,碗中清粥喝了大半便不再有食欲。
秋蝉忍不住说着:“公主可是和将军生了嫌隙?将军昨夜一直待在隔壁书房,早晨起了也没有问过公主,就自个儿离开。”
莫说秋蝉不明白,便是她自己都不明白,昨儿不过求了杜朝阳一事,他便这样与自己计较?
“将军在乎公主,公主待将军回府后说些软话儿,保准没事了。”秋蝉劝说着。
秦艾词却不说话,起身往书桌走去,难得一个清闲的上午,正好看会儿书。然而一上午,秦艾词总有些坐立不住,就连最喜欢的词话本子也看不进去。
“公主可是身体不大舒服,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见秦艾词中恹恹的模样,秋蝉抬手抚了抚秦艾词额头,倒没有发热,才稍稍安心。
“没事,如意这丫头让她给嘉善送些糕点去,却半天不见影儿。”秦艾词蹙眉说着。
秋蝉点点头:“怕是被嘉善小姐缠着了,也不知为何,嘉善尤其喜欢如意,对青和倒是一般,按理,如意性子沉默,青和却要来得活泼许多。”
秦艾词却是抬眼,道:“小孩子最能分辨谁人待她真心。”
“青和待人也是真心......”才说完,秋蝉很快反应过来过来,她也是伺候过景荣皇后的,即便如今年岁大了,脑子也不至于榆木,遂小声说着:“公主怀疑如意?”
“*不离十了,张公公查探清楚,给蓉烟诊脉的大夫就是周国公先前的大夫,我昨儿进宫顺便问了何意,之前面首的事情也是如意让他张罗,连人都是如意挑选好的。”
这两件事情虽说明不了什么,却偏偏都和如意有牵扯,如意跟了公主十年,因公主不在京城,替公主关照周国公是情理之中,经历三年前的政变,怕公主婚后不快,替公主张罗面首也说得通,可连在一起,桩桩件件又太过巧合了......
“再细想想,按理我与表姐虽然亲厚,可在宫里毕竟不是一个院子,表姐许多事情都能掺和上一脚让我误会她与杜朝阳,却也奇怪,我记得当时如意和表姐身边的红曳最是亲近。”
愈说,愈让人背脊发寒,若说如意是因为三年前政变,为公主不愤而有意针对将军已说不通了,早些年在宫里,将军待公主是极好的,可谓言听计从,天宝宫哪个下人不是看在眼里。
“十年,她从九岁开始跟在我身边伺候,整整是十个年头了。”秦艾词缓缓说着,十年的主仆情感,怎不让她寒心!
“公主不该继续留她在身边了。”秋蝉叹息一声,她明白公主心思的,公主待如意极好,平白无故的,如意犯不着背叛公主,必是背后有人指使,公主这是想与虎谋皮啊,怎不叫她担心!
秦艾词没有接话,而是放下手中话本子,出去房外透透气。
迎面看见刚从隔壁书房取了东西出来的薛管家,秦艾词缓步走上前:“将军一大早出去,可是有事情?”
薛管家低着头,如实回着:“属下也不清楚,将军只吩咐说去一趟礼部。”
秦艾词听罢,点了头,转而看向身后的小书房,这间小书房还是新婚时,杜朝阳命人临时收捡出来的,秦艾词刚入府时,杜朝阳都住在这里,自从二人有了夫妻之实,书房便被搁置,然而昨晚杜朝阳又回到书房......
秦艾词推开房门,她没有进过这间书房,里边摆设并不多,一张床榻几处书架,住人倒是足够了。
好一会儿,秦艾词突然吩咐着下人:“把这间屋子收捡一下,留给我做琴房。”
下人们面面相觑,这可是将军要歇息的屋子,他们哪里敢动,然夫人的吩咐也不敢忤逆,只得齐刷刷看着薛管家。
“还不快去,替夫人收拾好。”薛管家毫不犹豫说道,他清楚夫人在将军心中的位置,只要是夫人吩咐做的,将军回来都不会生气,况且,他也不乐意见将军独自在小书房里过夜。
“那将军的东西?”薛管家问着。
秦艾词理所当然说道:“自然搬到主房里。”
薛管家听罢,心里一乐,笑呵呵指挥着下人收拾。一间书房改成琴房,少不得大变动,好在兰苑下人多,七手八手的,倒也动作迅速。秦艾词站在屋子中间,只淡淡看着房间一点点的变化,突地,一样熟悉的东西掉落在地,引起秦艾词注意。
秦艾词走上前,那因为失手而将东西掉落的丫头赶紧跪地磕头:“夫人恕罪,奴婢也不知道盒子没有扣上。”
秦艾词接过丫头手中的东西,这东西她怎能不眼熟,这是她成婚那日,尹夫人送来给她的,之后为了提防杜朝阳,而日日放在枕边的尹彦卿的那把匕首......她以为在江南小镇里遗失了,却不想被杜朝阳拿走。
“行了,继续。”秦艾词将匕首放进袖中,才是对丫头说道,小丫头磕了个头,赶紧起身做事,动作愈加麻利,却小心了许多。
待琴房终于收拾妥当,空荡荡的屋子里摆放了景荣皇后生前最喜欢的那柄焦尾琴,景荣皇后擅音律,尤其是弦琴,这柄焦尾还是当初先皇费了不少心思替景荣皇后特地寻来的,焦尾琴一直跟着景荣皇后直到最后。秦艾词出嫁时,陛下将这尾琴连同嫁妆一并送来了将军府,然而,秦艾词的琴艺却没有传袭景荣皇后,实在...不甚精湛。
看着清爽的琴房,秦艾词很是满意,她倒是要瞧瞧,杜朝阳今晚还怎么在这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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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红线匆匆跑来,很是激动喘着大气,面色淡淡的红晕遮掩不住,只听她眉眼弯弯说着:“彦…彦卿公子来了……”
尹彦卿盛名在外,建安城中哪家小姐不钦慕,当初连大梁宫的高墙都抵不住宫女们对他的爱慕之心,何况正当年纪的红线。
“尹彦卿?他来做什么?”秦艾词蹙眉问着。
待顺了气,红线继续道:“本以为彦卿公子是来拜访将军,因将军不在府中,薛管家回禀了彦卿公子,然公子却说今日是特地来见夫人的。”
“见我?”秦艾词也是讶异,别说当初她还未出嫁时,也都是自己想尽法子接近尹彦卿,他大多淡然,如今她成婚了,反倒和尹彦卿亲近了几分?
“是。”红线点头,道:“彦卿公子说有样东西要还给夫人。”
秦艾词想了许久,都不明白他要还什么东西,之前的时日里,她除了送过他一次芡实,再无其他……
“你领了尹公子来兰苑。”秦艾词吩咐着红线。小丫头脸色红扑扑一片,又能见着尹彦卿,还能与他说上话,即便只是替夫人传话,也足以让她兴奋许久。
上次天色太暗,秦艾词并没有看清楚他,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尹彦卿较之前黑了一点,却丝毫不损风雅气度。
“听闻彦卿公子又出京游历了一番,可又遇上许多奇闻趣事?公子的潇洒实在让人羡慕。”
“各地风俗不一样,自然会有趣事,公主若有兴趣,日后我可一一说与公主听。今日过府却是因夫人之邀请?”
秦艾词也是诧异,眉眼上扬,好奇问着:“我何时请过尹公子?”
尹彦卿晾了晾手中的木盒子,“物归原主。”
秋蝉接过盒子递给秦艾词,里头平放着一双花样精美的绣花鞋,秦艾词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那日在鹤庭,落下了小溪边的那双鞋。
本也不在意这么一双鞋,但人家亲自送回来,只好感激了命秋蝉收好,秦艾词笑着道:“那日是我与将军大意了,麻烦尹公子特地送回,若无其他事情……”
还没说完,却见尹彦卿越过她,缓步往里头走去,直到站定在焦尾琴前,凝神注视,赞道:“果真是一柄好琴。”
尹彦卿眼中痴迷的亮光仿若让秦艾词看见了昔日的母后,那年母后得到琴时,竟是一模一样的神情,爱琴之人大抵如此。
这建安城中,尹彦卿的琴艺若称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秦艾词虽不善弹琴,却自小听着景荣皇后琴音长大,景荣皇后的琴音已是天籁,可惜皇后过世后,一般琴音都难以入她的耳,她却一直很想听一听尹彦卿弹奏,想知道再好,能是怎样!
然而不待主人发话,尹彦卿却是不自禁抬手拂过琴弦,沿着琴身缓步走过,而后端坐在弦琴之前,随手轻轻拨弄琴弦,清扬的琴音响起在空旷的琴房之中。
慢慢,零散的琴音拼凑出曲调,从尹彦卿指尖倾泻,琴声委婉连绵,仿若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悠悠扬扬,流年的影子,风的歌声,月的优雅,絮语千言道不尽……
秦艾词入神聆听,他的琴音与母后不同,母后的琴音带着女子的细腻温婉,娓娓道来,他却有一番世事豁达后的悠扬,一种情韵令人荡气回肠,果真不负盛名!
然而悠扬的琴音在重重的推门声中哑然而止,最先回过神的秋蝉低着头恭敬唤了句:“将军。”
☆、第70章 胃病
那一声巨响震得房门吱呀颤动,房里三人都看向门外站着的杜朝阳,背着阳光,看不清他面容的表情。
想着杜朝阳并不喜欢尹彦卿,秦艾词抿着唇,怕他愈加生气,刚迈开步子,却见杜朝阳缓缓走进,愈来愈近,渐渐,能看见他唇角漾起的一抹微笑,只听他平和说着:“什么风把彦卿公子吹来我将军府这般庸俗之地。”
当初尹彦卿与杜朝阳割袍断义,便是声称不与庸俗之人往来。杜朝阳如今这般讥讽,尹彦卿面上却没有尴尬,只站起身笑说着:“府中有我想见的人。”
这句话莫名带了几分亲昵暧昧,连秦艾词都蹙了眉头,今日的尹彦卿和她曾经认识的那个谪仙一般疏离淡然的彦卿公子相差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