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面王?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我还清楚的记得当初被布图和巴将军他们抓到云岭营地的时候,曾经提巴将军提起过,八大天王当中,只有铁面王英年早逝。而黄天霸和邪侯奇在校场动手,周围八面天王的图腾,只有铁面王的图腾下没有人。
这一脉,已经随着铁面王的英年早逝,和太后的远嫁,没落了。
可现在,桂嬷嬷却跟我说,她要去找铁面王?!
我只觉得不可思议,以为她糊涂了,道:“桂嬷嬷,你是不是‘弄’错了?铁面王不是早就过世了吗?你,你要怎么去找他啊?”
桂嬷嬷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蓦地察觉出了什么,压低声音道:“难道,他——他没死?!”
桂嬷嬷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凑到我面前,轻轻的说道:“是死是活,其实没有人说得清楚。”
“什么?”
“他,不是死,而是找不见了。”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她,桂嬷嬷叹了口气,道:“当年太后从胜京一路南下嫁入皇室,铁面王与她兄妹情深,是亲自来送亲的。送到之后,他并没有返程回胜京,而是打算在中原游历一番。”
回想起来,当年胜京与皇族还有通婚,显然关系还是融洽的,铁面王留在中原游玩,这一点也不稀奇。
我急忙道:“那他是——”
桂嬷嬷道:“可是人这一走,就没了消息,隔了半年,太后发现不对,派人回胜京去打听,那边的人也说铁面王没有回胜京。太后就求太上皇在中原各处寻找。谁知道,这人就像是突然在人世间消失了一样,不管派出多少人,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
“要说遭遇了歹人,铁面王那样的武艺,寻常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可如果人还在,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再没有回来。”
“那,一点消息都没有吗?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桂嬷嬷看了我一眼:“不,不知道。”
“……”
“虽然之前,太上皇一直都在安慰太后,但大家背地里都说,只怕铁面王是回不来了。可太后却一直不信,总是说她哥哥还在,总有一天还会回来。这一回她大行,未了的心事,除了——除了那件事,就还有这一桩。”
太后未了的心事——黄天霸,不管他现在怎么样,至少太后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可铁面王生死未卜,才真的让她放不下。
我也没想到,那位传奇的铁面王,还有这样一段离奇的经历。难怪那个时候布图说起他的英年早逝,用了“似乎”两个字,是因为根本没有办法确认他是否真的死了,但这些年来一个人再也不出现,自然也只能用“死”来终结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联系。
回想起这些年来,独居在临水佛塔,****跪在佛龛前诵祷的太后,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她这一世牵挂,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这样一个个的失去了。
她,是那样的苦。
想到这里,我眼睛有些发烫,不过眼前还是桂嬷嬷的事要紧。我问道:“那嬷嬷出去,打算从什么地方找起呢?”
桂嬷嬷看了我一眼,道:“到处走走,看看吧。”
“那,嬷嬷你等我一下。”
我说完便转身往屋子里走,东西都搬过来,幸好那些小太监还小心,并没有‘乱’放,格局也几乎和我住在景仁宫时的一样,我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存体己的箱子。这些年我困在宫里,俸禄照拿,每逢节庆和皇子皇‘女’诞生还有厚赏,也攒了不少钱财,便拿起一包银子出去,塞到了她手里。
桂嬷嬷忙要推辞:“大人,这可不行,这——”
“嬷嬷!”我用力的捏了她一下,定定的看着她,她对上我坚定的目光,沉默了一下,便也不再拒绝,只红着眼角:“多谢。”
我感觉她情绪有些低落,也许是因为离别的关系,便更紧的握着她的手,道:“嬷嬷不要谢我,我还想问嬷嬷要东西呢。”
“哦?什么东西?”
“嬷嬷跟着太后那么久,也一定有些太后用过的物件。我想求一件带在身边。”
“这样啊……”桂嬷嬷想了想,便低头撩起袖子,从手腕上抹下一串檀香佛珠,道:“太后别的东西,都已经收拾了。这串珠子太后一直带着,是去拒马之前赐给我的,只怕那个时候她已经——”说到这里,嬷嬷声音哽咽了,轻声道:“若不嫌弃,就收下这个吧。”
我忙道:“谢谢嬷嬷割爱。”
桂嬷嬷又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轻轻道:“大人,保重了。”
我觉得她今天看我的眼神格外的凝重,也许是因为离别的心情,我还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有太监在催促了,她朝我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
我有些恍惚,仿佛感觉到生命里不多的温暖又离开了一个,一阵风吹来,带着萧瑟的秋意,凉凉的吹响了一树红叶,我回过头,看着那红叶翩然起舞,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几十年前桂宫的那场大火。
吞没的,也许不止是一个‘女’人。
而我眼前的这一场火,又会吞灭什么呢?
我一直站在树下,风把人都吹凉了,不一会儿水秀和扣儿就从外面哒哒哒的跑进来,一看见我立刻道:“真在这儿!”
我回过头看着他们:“什么?”
扣儿过来朝我一福,说道:“大人,皇后娘娘让你回——过去呢。”
知道我要搬到宜华殿,去景仁宫都不说回去了。
我淡淡的垂下眼睑,也没说什么,便转身往外走去,过了那一堵堵赤红高耸的墙壁,走进景仁宫那熟悉的房舍内,外面风凉,里面却飘着温暖的咸香。
桌上摆着慢慢的菜肴汤羹,常晴静静的坐在桌边。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太过辛苦,下巴都瘦尖了,长而黑的睫‘毛’垂在眼睛上,显得整个人有些黯然的忧郁。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我过去向她行礼,她忙让扣儿扶我起来,柔声道:“来陪本宫用这一餐。”
我顿了一下:“微臣不敢。”
“行了。”她微嗔的瞪了我一眼,便让扣儿和水秀过来扶着我坐下,我也只能告了个罪,侧身坐下,她便让扣儿先盛了碗热汤给我。
碗里蒸汽腾腾,‘乳’白‘色’的汤汁微微‘荡’漾着,能看到里面炖得酥烂的小牛‘腿’‘肉’,和几乎快要化掉的党参、当归。和我经常受伤生病不同,常晴虽然人看起来好好的,但其实身体也并不太好,所以她的膳食也是长期以滋补为主,跟着她一同用膳,倒是便宜了我。
我小心的喝了一口,汤的味道很浓郁,很香。
常晴也端着汤碗,刚刚要喝,突然又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汤的味道不怎么让她满意,虽然我倒是觉得这汤羹很不错。不过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拿着勺子一边拨着汤碗边沿的油沫子,一边轻轻道:“去宜华殿看过了?”
“……嗯。”
“一切都还好吧?”
“……嗯。”
听着我这么乖乖的,近乎木然的回答,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青婴!”
我也看了她一眼,却好像没有力气再对视下去,又低下头,看着汤羹里倒映出的自己。
有些模糊,有些苍然。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又长叹了一声,道:“算了。”
“……”
“事已至此,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
说完,便用勺子舀了一勺汤准备喝,可刚一低头,又皱了下眉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玉’公公的声音——
“皇上驾到!”
屋子里的人一听都震了一下,我放下汤碗站起身来退了两步,常晴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便起身要迎出去,裴元灏已经迈步走了进来,笑道:“皇后这儿好香。”
“臣妾拜见皇上。”
“起来吧。”
裴元灏伸手扶着她起身,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便看向满桌的菜肴,笑道:“好啊,你们又吃‘私’房菜了。”
常晴笑着道:“皇上这么说,可冤枉臣妾了。”
“让朕来尝尝,冤枉皇后没有。”
他们说笑着,相携着坐下,我还是站在旁边,裴元灏伸手接过扣儿盛好的一碗汤,也不回头,说道:“青婴也来坐下吧。”
我平静的道:“微臣不敢。”
“朕让你坐下。”
“皇上和皇后用膳,没有微臣坐的礼。”
汤还没喝进嘴里,他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眉宇间的戾气,但在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眼睛时,那样的戾气还是慢慢的散去,仿佛在汤羹香浓的热气中散开了,沉默了一下,柔声道:“朕让你坐,不是让集贤正字坐。”
不是集贤正字?
回想起刚刚大包小包往宜华殿的搬运,想起那些小太监小心翼翼赔笑的样子,我只觉得满屋的咸香也不那么‘诱’人了,只是站着不动。
常晴忙站了起来,柔声道:“青婴,皇上让你——”
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了,皱着眉头,脸上闪过了一丝难过的表情,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
我看到她这样,也给吓了一跳,小心的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我——我——”她有些无措的,还喃喃的想说什么,突然伸手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干呕。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惊住了。
裴元灏也急忙起身过来扶着她,道:“皇后?怎么了?”
“臣妾——”常晴皱着眉头,刚要说话,突然又是一阵干呕,难耐的吐出了几口酸水,旁边的扣儿和杏儿他们都急忙上前来护着皇后,水秀递过来一条绢帕,我拿着小心的帮常晴擦了擦‘唇’角,裴元灏看着这一幕,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道:“传御医!”
‘门’外的小太监立刻脚不沾地的跑过去了,我们扶着常晴小心的走到榻前坐下。
屋子里一时都没有了声息。
我的心里似乎也已经明白了什么,只站在旁边小心的看护着她,裴元灏坐在榻上,轻轻的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还难过么?”
“臣妾没事。”常晴说着,自己像是也有些无措,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皇上不要担心。”
“没事。朕陪着你。”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她柔弱消瘦的肩膀——那曾经帮他担起过不少烦恼,甚至风雨的肩膀。
不一会儿御医跟着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来。
裴元灏脸上凝重的神情已经让人读懂了什么,那御医跪下请安之后,便哆哆嗦嗦的拿出枕垫,绢帕,小心的为常晴诊脉。
一屋子,加上‘门’口的十来双眼睛,都看着那御医的动作。
我也看着那御医,在诊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眼睛亮了一下,看了看帝后,似乎又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头小心的诊了一会儿。
这个时候裴元灏已经忍不住了,道:“皇后怎么了?”
那御医一听,急忙起身抖衣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啊!”
“喜脉?”
裴元灏一听,顿时惊喜的站起身来:“真的?”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裴元灏低头看着那御医,又回头看着常晴,脸上浮起了欣喜的笑容:“喜脉?皇后,你——你有朕的孩子了!”
常晴坐在榻上,一时已经反应不过来了,睁大眼睛愣了半天:“哈?”
“哈哈哈哈。”裴元灏看着她的样子,反倒笑了起来,顿时扣儿他们都拥了上去,纷纷跪下磕头:“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起来,都起来。”
裴元灏笑道:“今天这里的,统统有赏。”
“谢皇上。”
几个小丫头欢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纷纷上前围着皇后,又是贺喜又是关切的,将之前等待御医来时的静默冷凝一扫而空。
我还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
常晴怀孕,的确让我有些吃惊,也实在是因为她平日的淡漠,皇帝之前对申柔、南宫离珠的宠爱太甚,几乎都有些遗忘,除了六宫之主外,她也是皇上的‘女’人这个身份。而现在,她怀孕了,新生命即将到来,的确让我感觉到一丝欢喜,只是——
看着常晴还有些回不过神,愣愣的目光,我的心里有些担心。
对于她来说,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而且,还不能不去想的,就是念深。
她一直抚养着这个没娘的孩子,不论亲热与否,也都付出了辛勤和汗水,可现在突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那念深——他的位置,又当如何?
一时间我的思绪也‘乱’了,看见常晴这个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周围那些欢声笑语将她唤醒了一般,她愣愣的低下头,看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下意识的伸手抚‘摸’了一下。
蓦地,脸上浮起了一点笑意。
那样淡淡的,却柔软温暖得好像连整个天地都明朗起来。
看着她一脸珍视,也小心的样子,我走过去,朝她行礼轻轻的道:“微臣向娘娘贺喜。”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其实我能感觉到她的笑容并不是全无牵挂,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除了腹中的孩子,别的,都不重要了。
于是,也微笑着道:“不要多礼。”
这时,御医却又上前来,小心的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微臣还有事启奏。”
裴元灏回头看着他:“说。”
“皇上,皇后娘娘的凤体偏寒,加上这些日子‘操’劳,还需多加调养,万不可受到什么刺‘激’,膳食也需小心‘侍’奉。”
“哦?”
这一回,裴元灏的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常晴的身体偏寒,这也许是她为后这些年来,都一直没有受孕的原因,而这样的体质怀孕也极不安全,御医都那样说了,看来是要万分的小心才行。
裴元灏想了想,立刻道:“传朕旨意,让御‘药’房和御膳房各出三名管事,为皇后调理配膳,不得有半分懈怠,否则——”
“皇上,”他的话没说完,常晴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柔声道:“这样,倒是臣妾轻狂了。”
“这有什么,皇后和孩子要紧。”
说完,裴元灏一挥袖:“下去吧。”
“是。”
御医和几个小太监都退下,出去传话了,裴元灏的脸上还漾着喜‘色’,笑着坐到了‘床’榻边,柔声道:“刚刚看你就没吃什么东西,要补一些才行。”
“臣妾知道了。”
听着他们这样说话,周围的人也都知道眼‘色’,我便和水秀他们一起,小心的退了出来。
临出‘门’时,我伸手去关‘门’,似乎看到裴元灏回头看了我一眼。
但,没有说话。
关上那扇‘门’,就看到扣儿他们几个在院子里高兴得直蹦跶,吴嬷嬷他们也听说了,都要过来贺喜,被我小心的推了回去,笑着看着他们:“小声些,当心挨骂。”
扣儿笑道:“怕什么,现在皇上和娘娘正高兴着呢,怎么会骂人。”
“那你上房揭一片瓦看看。”
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我也笑着道:“好了,高兴归高兴,别把正事忘了。”
“啊?”
看着她们只管乐,别的什么都忘了,我笑着摇了摇头:“没看见刚刚皇后娘娘什么东西都没吃下,赶紧让御膳房送点别的汤羹来,别‘弄’油腻了,有酸甜的点心也拿些过来。”
“哦哦,对啊。”她们听了,都高兴的跑着去办了。
等到他们几个都走了,水秀也还笑着,笑着笑着回头看着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小心的走到我面前:“大人?”
“嗯?”
她和吴嬷嬷都没开口,只是看着我,我含笑看着他们:“怎么了?”
“……”
两个人都没开口,好像很难开口一样。
我只笑着,喃喃道:“水秀去跟着他们,蹭点吃的给我,刚刚过去光坐着,也没吃什么。”
“哦,哦。是。”
水秀听了,也急忙转身往外跑去,吴嬷嬷小心的陪着我,道:“大人先回去坐着歇歇,外面风凉。”
“嗯。”
我点点头,跟着她一块回去,刚一进屋,就看到满屋空‘荡’‘荡’的,之前屋里摆放的东西都已经被搬到宜华殿去,现在只剩下两三张凳子和桌子还摆在那里,因为和宜华殿的装饰不合,这些东西没动。
吴嬷嬷道:“要不去那边休息一下?”
我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下,说道:“不必了。”
“哦。”
“咱们不用过去了。”
吴嬷嬷听着这话,心里像是动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双手放在桌上,撑着有些沉重的额头,轻轻‘揉’了‘揉’眉心——新生命的到来,的确是让人欢喜的,可是在笑过,乐过之后,还有更多的事,需要我们去做,去面对。
吴嬷嬷到底也是个老人,立刻就明白过来,想了想,低声道:“也幸好。”
“什么幸好?”
“幸好,是在申——是在她倒了之后。”
“……是啊。”
常晴怀孕,是在申柔倒了之后,这的确是幸运的,可问题在于——
后宫,并不只是申柔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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