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返回霁都正是十五,天长节当日。
早间朝贺自是免了,献礼收库毕,涤砚宣诏,午间群臣宴照摆,君上刚入宫门,稍加休整便会过来。
夜里家宴也如常进行,众王爷在席,原来段惜润的位置如今坐着顾淳风。自来天子家室都是人丁年年增,尤其君王盛年时,这般今年比去年更冷清的景况,着实罕见,却也没人敢多嘴。
淳风与沈疾的婚事便是在夜宴席间宣布的。顾星朗意思,由瑜夫人和珮夫人一同操持,日子定了,各项事宜便可以展开筹备。
日子最终定在了十二月十五,顾淳风的生辰日。从七月到十二月,与两个人八字相合的黄道吉日其实不止这天,但顾星朗新赐了沈疾宅子,府内要修缮打点,三个月是至少的。
十月秋猎,十一月有阮雪音生辰——
后一项缘故是顾星朗自己的计较,没与任何人说。总归婚事不能十一月办,前掐后算,索性定了十二月,那黄道吉日恰是淳风生辰,皆大欢喜。
阮雪音没有筹备婚礼的经验,更别说皇室婚礼,从需要准备的物事到具体施行的章程,一窍不通,全都得从头学起。
但顾星朗用意已经非常明显,来日这偌大的祁宫只剩下她,这些个后宫事务,就都归她理。
究竟为何要嫁君王。她扪心自问。
因为老师要河洛图。牛头不对马嘴。
这日阮雪音同纪晚苓在造办司看喜服料子。谁都知瑜夫人打点后宫事既有天分又有经验,只道君上这般安排,是让珮夫人打打下手稍加帮衬。
纪晚苓却明白,不是阮雪音给自己打下手,而是自己给阮雪音打下手——
手把手教,带人出师。
她尽职尽责。“绛红也分很多种,布匹材质不同、染制工艺不同,纵是用的同一种染料,眼睛看上去也有差别。”
两人穿梭于重重悬挂的大红缎匹间,一明翠一湖蓝,与铺天盖地的红皆格格不入。
“咱们今日且选出些与婚礼布置相称的缎料,再让淳风殿下来试,”纪晚苓稍停,伸手抚上其中一匹红缎,
“我瞧她近来黑了不少,怕是夏天时候户外骑马射箭晒的,到十二月不知能不能养回来。若不能,绛红配不够白的肤色易显黑,咱们还得在材质绣样、其他搭配上下功夫。”
阮雪音听得头大,“这些事内司不能干么?”
纪晚苓转脸看她,“内司只负责前面步骤,要紧处还得我们自己把关。治后庭不若治前朝那般起声势长脸面,但论起细碎功夫,我的感觉,不比朝堂事更好办。”
为何嫁君王。阮雪音只感心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两人在瀑布般红缎间挑挑拣拣,总算凑齐五匹合意的,厅中一摆,喜气洋洋。
“行了么?”
“先这样吧。说是绣样也拟了一批,随时可看,此刻去正好。”
没完没了。阮雪音头晕目眩。到绣间,彩线也都悬挂着,满室妖娆,恰似后宫琐事一团麻。
纪晚苓观她神游天外,微一笑,略览一遍捧上来的几排绣样,随手指了,拿给她瞧。
“实在佩服。你干这些事,简直手到擒来。”
“从小到大跟着看,一遍两遍上百遍,再愚笨也会了。”
该是说跟着定惠皇后、顾淳月一类疼她喜她的顾家人。
“那你喜欢这些还是那些。”
这些指后宫事,那些指朝堂事。一句话问得含糊不明,纪晚苓却即刻听懂,
“怎么,下一个到我了?”
绣样彩线并一众女官姑姑绣娘远远近近在旁,虽没人敢竖耳朵听,两人声量也小,到底是些秘事。
以至于问答皆隐晦。
阮雪音也即刻明白她在说段惜润回国为君、自此离开祁宫一项。
她本不该知道。
一整个前朝后宫的认知是珮夫人在禁足。顾星朗回来,赶上天长节夜宴才下了解禁令。
但纪晚苓身后是纪家,不受前朝后宫普遍认知蛊惑,有所察觉怀疑甚至完全确定,并不稀奇。
而无论对方是真知道还是为了诈话假知道,此刻都不必多周旋,照实答便好:
“没这个打算。”阮雪音答。
两人在造办司晃晃悠悠一下午,确实办完了不少事。阮雪音负责约淳风的时间过来选拣拍板,临到分别时,四下无人,纪晚苓笑笑再道:
“我其实很期待,你要怎么把我弄出去。”
目前没这个打算是真的,可对方连说两回似玩笑似挑衅,阮雪音亦懒再分辩,“想好了告诉你。你比较难,费功夫。”
“那你要快了。”纪晚苓放眼望宫阙秋色,“万一我比你快,他无论如何不肯放我走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也拧不过他。”
说是入了秋,也已经九月中,然叶未黄枫未红,许多夏花还在留绽最后一茬颜色。时近傍晚,吃饭仍嫌早,阮雪音想了想,携云玺往灵华殿去。
顾淳风正一册书扣脸上仰躺在廊下——
悟秋?
阮雪音一向瞧不懂她这些路数,走过去将书拿下来,“明日得空么?去造办司审你的嫁衣。”
书被拿走得太快,顾淳风来不及调整表情,却是眯着眼在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阮雪音淡声,廊下一坐,又去看西侧两个小圃。
一圃绣球,一圃无尽夏。她有意将两者栽于一处,好细观察比对以解寂照阁关卡。折雪殿奇花异草太多,突然添这么两圃不算金贵的,容易点眼,遂借了淳风的灵华殿用。
绣球已经花开殆尽,无尽夏仍在花期,粉蓝浅紫,很是好看。
“嫂嫂你是比刚入宫那会儿会聊天多了。”顾淳风笑嘻嘻。
“又不是榆木疙瘩,总要进步。”
“还会抬杠了。”淳风一脸欣慰。
“你这般日日傻笑,小心大婚那日笑不动。”
淳风摆手,“嫂嫂你不知道,”她笑逐颜开,“真是想想都好笑,沈疾这个大傻子。”
遂将那晚跳城墙仰天求婚的事说了。
“我们俩一问一答那样大声,你和九哥竟没听到?”
子夜时分。阮雪音肝儿颤。该是正被那家伙折腾得死去活来,意识神思皆在云端漂浮,别说外间声响,连自己与他动静都几无印象。
“睡着了吧。”她干咳,“韵水那边尘埃落定,都累得很。”
顾淳风自不知其中关窍,颇遗憾,“这么好的事,可惜了,要我说得叫全青川知道。”
阮雪音好笑:“祁君最疼爱的妹妹嫁给了祁君最看重的臣子,到十二月十五当日,全青川都会知道。”她一顿,
“已经不记得阮仲这个人了?”
淳风眨了眨眼,“你还真别说。”她翻身起来,看着满园初秋景大笑数声,开怀道:
“阮仲?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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