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慕逸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毛笔轻轻地放在桌上,又用手研平了宣纸的四角,这才满意地露出了微笑,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那个青年,走下来到他面前,微笑道:“你叫周煜桢是吧,你看下。”
说着便把他手中的墨宝递给了他,周煜桢看的十分仔细,紧皱着眉头,大家也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变化,猜测着纸上写的是什么字,慕逸安也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容看着他。
等周煜桢将它交还给慕逸安,缓缓地把脸转向群众,大家都纷纷走上前来问他纸上写的是什么,他们总觉得上面似乎深藏玄机,可能是告发那位高层的名单,也可能是威胁周煜桢的文字,总之,各自有着不同的想法。
周煜桢被人问来问去,终于举起双手,做出镇定的示意,看了眼慕逸安,得到示意,便放心地润了润嗓子,推了推耳边的眼镜框,一改往常地作风,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慕少给我写的,是两组人名,也许大家都听过,也有一些了解,我就把它们分享出来,希望大家也可以跟我一样,有所收获,谢谢。”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语速也不紧不慢,却说的十分铿锵有力。
众人纷纷叫好,都竖着耳朵打算听听慕逸安给他写了什么人名竟然让他这番醍醐灌顶的模样。
周煜桢笑了笑,再次开口说道:“第一组人名是,傅以渐,王式丹,毕沅,林召堂,王云锦,刘子壮。第二组是,李渔,洪升,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吴敬梓。”
等一串串人名接连从周煜桢口里报出来,众人的表情变化也越来越大,有些人听不懂,仍然不明就里的,便还是疑惑不解呆在那里,使劲回想着周煜桢说的话,因为他们因为有些人不认识,已经记不清周煜桢报的人名了,更别说弄清楚这两组人名的关联。
但是能真正领悟到的人却很少很少,领悟到的人大概也是表情最轻松,最悠然的那些人,看着他们议论纷纷,始终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结果。
慕逸安看着他们的众生纷纭,有些讶异,缓缓说道:“第一份名单全都是清朝的科举状元,第二份全是清朝的落第秀才。”
说到这个地步,还是有很多人搞不明白,这又和周煜桢所提问的问题有什么关联,难道说人各有命,反复无常吗?也许今天失意落魄,明天就能飞黄腾达?这算是安慰?
慕逸安笑了笑,转过身子,拿过桌子边缘静静摆放着的一套精美的茶具,又吩咐旁边的一个一直沉默着的少年,去取了一壶清净的山泉水,再把它煮开,一套泡茶动作被慕逸安完成的潇洒自如,就如同他写书法的时候那般优雅淡定。
一壶好茶已经泡好,香味四溢,茶叶在沸水中左右旋转着,如同万顷碧波荡漾中那一叶扁舟,晃荡在风中,飘摇如蝶翼。
慕逸安倒好一杯茶,递给了周煜桢,茶叶仍旧回旋着,最后,沉到湖底,尘埃落尽,又经过了长时间的浸泡,慕逸安再次倒了一杯递给了周煜桢,让他两杯分别品尝一下。
当周煜桢放下茶杯之时,神情有些看开了一些事般,眉心舒展着,虔诚地望着两只茶杯,未发一语。
慕逸安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这两杯茶有什么不同吗?”
周煜桢想了想,回答道:“前者寡淡无味,后者醇厚绵长,不知我说的是否与慕少所感一致?”
慕逸安点了点头,微笑道:“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岁月就如同流水一般,逝者如斯,然而人却不同,他就像茶,茶叶在水中浸泡的时间久了,他就会散发出特有的馨香,百转千回,沁人心脾。而人同样如此,在底层浸泡久了,他的整个生命的所有的潜能都会被激发出来。”
说完,掌声雷鸣般轰轰烈烈地响起,久久未息。
慕逸安轻笑,伸了伸手,镇定了一下,复又继续说道:“那么也就可以说,一时的荣辱成败,不尽得意,又有什么要紧的?所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谁可以料到几年后你又会有怎样的收获和成果?”
周煜桢豁然开朗,神情愉悦,欣然说道:“谢谢慕少的指点,今天受益匪浅,我之后会开导开导我的那位朋友,还希望慕少可以不要去怪罪他的这些牢骚。”
慕逸安漫不经心地轻笑,“自然不会,这也是人之常情,在这种情况,感到委屈也是正常的,不过,我的失误和管理上的漏洞也的确存在,之后我会认真地调查这件事,并且调整一下升职机制,不会放过任何在我眼底下偷偷做的那些肮脏之事。”
周煜桢感激的朝他笑笑,便又走回到人群中间。
众人又谈论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秦无衣慢吞吞地从楼上走下来,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他,更是注意到了他手里提着的薄荷绿的精美的小袋子。
慕逸安走上前去迎接,顺过他手中的小袋子,又将它轻轻地放在桌面上,把它的结轻巧地解开。
抬头对着众人笑道:“这是我们慕家酬客最好的茶礼,还希望大家可以品尝一下,聊表心意。”
新煮沸的的泉水,冲上茶叶,顿时荷香扑鼻,香飘百里,芬芳醉人,大家都用十分馋味的表情看着那壶茶,慕逸安也吩咐下去,每人都倒上一杯。
浅浅地呷了几口,整个人都感到分外神清气爽,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一心一意地品尝着杯中的香茗。
等到杯中物都被饮尽,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意犹未尽地看着那盏茶壶,它仍在袅袅生香,似在诱人上前,好一口饮尽,品尽清香美味。
茶香渺渺,慕逸安不禁开口问道:“大家觉得,这盏茶如何?”
众人也都赞不绝口,纷纷称赞这简直就是茶中的仙品。
慕逸安轻笑,斟酌了一会儿,茗了口茶,又把它缓缓放下,再次开口问道:“那大家觉得什么才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下面的来客都是各有各的意见,没法统一,又有人看到慕逸安手中的香茗,不禁怀疑是不是慕逸安想变相的让大家夸赞一下他的茶?这似乎也不成立啊,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慕逸安,想要得出一个答案。
看到没人敢站出来大声地回答,慕逸安高深莫测地一笑,又轻轻地抿了口茶,眼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看到远处高大的植物树叶间隙里懒散而又金灿灿的阳光,眉头轻轻地一皱,“阳光,阳光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客人们都觉得十分莫名其妙,阳光便洒大地,不应该是最不值钱最没有价值的吗?怎么到了慕逸安这里就成了最值钱的东西了呢?
看到大家都十分不解,慕逸安意味深长地感叹着,“世人勾心斗角,争名逐利,为了争一点蝇头微利,或者是遗产,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争来斗去,是非成败转头空,世间无价值的东西才是生命中的至宝,他不会使人在争斗中发狂,不会使人在欲望中痴迷,它可以使人穿透生死的变幻,超越世俗的折磨,从而找到人生的极乐,那你们说阳光,名利,与财色到底哪个更重要,更珍贵?”
客人们听了之后,都沉思了良久,没有说话,似乎都从慕逸安的话语中找到了答案。
一场场闹剧过去,无论是笑谈风生也好,各怀心事,各有各好也好,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该离去的总要离去,因此,这场会议也就在一场公事会议之后就这样解散了。
慕逸安很有信心,这一次聚会,定会为他拉来不少人脉,而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林光复介绍来的,此时心情的复杂程度,恐怕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
众人皆都退散,客厅里也就只剩下三个人了,慕逸安,秦无衣,还有明玉清,无论他们怎么口头上赶她走,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真不知道说她执着还是脸皮够厚了。
慕逸安看着站在一旁,无风吹来,却仍旧摇曳生姿的明玉清,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苦笑道:“你还不走吗?”
明玉清细长而白皙的颈部弯曲成娟秀而美好的弧度,楚楚动人地抬起头来,泫然欲泣:“你为什么每次都那么想要我走,即使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烦你,可是,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好像多看我一眼你就感觉到恶心是吗?”
慕逸安皱眉,望了眼旁边的秦无衣,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交给你解决了。”
秦无衣很是不甘愿地看着他,委屈地叫嚷道:“诶,你别走啊,人家一个大美人都对你使用眼泪攻心计了,你还舍得走开?换我我早就抱入怀中软声细语地安慰了,你这不解风情地老干部。”
慕逸安皱了皱眉,叹气道:“你可以试试。”
秦无衣瞧了眼明玉清,打着哈哈道:“哎呀,我不是说这种蛇蝎美人,说的是普通大美人,就比如嫂子,她要是在我眼前流眼泪,我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更不管什么兄弟情,还有嫂子平日里的语言剽悍,早就拥她入怀了,诶诶你别这个表情,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慕逸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叹息道:“随便你怎么讲吧,我先把她交给你,注意不要让人家难堪,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
秦无衣干噎了一下,嫌弃道:“你现在才意识到她是女孩子啊。”
慕逸安没答他,只是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往阳台走去,他总觉得事情十分不寻常,就比如林云珊始终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