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媳妇儿正在诧异大水怎么跟突然得了失心疯一样呢,很快她就听到从房间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娘、秀儿……啊……”
墩子媳妇还是头一次听到一个大男人能够发出如此惨烈的恸哭声,就是自己婆婆去世的时候,也没墩子见哭成这样的。当下一边大声喊墩子,一边向大水家里跑去。
掀开门帘之后,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再看大水趴在炕沿上不住地哀嚎,由于窗户都是关着的,所以墩子媳妇的视觉一时没有适应过来,过了片刻她才发现炕席上一大滩暗红,大水娘和秀儿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两人的颈部都有一道血槽,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孩子此刻也是面如死灰。
“杀人了,杀人了……”墩子媳妇两眼一翻、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最先赶来的是墩子,进到屋子里来一看也傻眼了,三条人命啊,这是得由多大的仇啊!
孙家堡本来就不大,很快附近的乡亲们便赶了过来,屋子里院子里都挤满了人。
墩子正在劝大水:“大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墩子媳妇也抹着眼泪道:“前天还好好的,说是要回娘家,我们以为昨天一早她们就走了呢,所以就没怎么当回事,要是当时过来看看就好了。”
大水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声音也沙哑了。
一个村里的长辈看了看炕上躺着的三具尸体,两个大人都是被割喉致死的,而孩子并没有外伤,但是面部发青,嘴唇发绀,应该是被活活闷死的,便道:“孩子,他们娘三儿应该是去了有两天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她们赶紧入土为安啊。”
人死之后,按照传统习俗,都得埋在地下,这样死人才会感到安慰,其实,入土为安也有对死者的后人、亲人进行安慰的意思,如人死之后,很久都不能下葬,那亲人、后人能够得到安慰吗?
“是啊,大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大水,你就听大家伙儿的吧!”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看见大水家遭此横祸,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好受,于是纷纷开始劝大水。
短短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和刚刚初到家门的时候的样子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双眼中充满了血丝,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就连嘴唇都被咬破了。
这时候墩子媳妇又说:“大水,你就听嫂子一句劝,赶紧给大娘和秀儿她们入土为安吧!”
一直沉默的大水,突然抬起头,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这几天村子里有没有来过陌生人?”
墩子和他媳妇都是一愣,想了想,都摇了摇头。
但是又将目光投向其他的乡亲们,但是无一例外的都说不知道。就连村子里的一个傻子大民子也跟着众人摇头说没见过。
孙家堡十分的偏僻,村子里总共也就一百多口人,要是有外人来到村子,很快会传遍整个村子。
亲人的身死固然让大水悲痛万分,但是还没有让他完全的丧失理智,很快,他的思维就转移到寻找杀死娘、秀儿和孩子的凶手上来。
大水虽然参军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看出娘和秀儿脖子上的伤口十分齐整,应该是一刀毙命,说明凶手心狠手辣,绝对是个行家。虽然已经通过院子里的鞋印大致地判断出家里有可能有日本人来过,但是在没有确凿的证据面前,一切都只能是猜测,八路军不穿鬼子的大头鞋,但保不准土匪们会穿呢!
大水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将他娘和秀儿、孩子的尸体理发梳头、净面洗脚,又换了干净的衣服,之后便是“蒙脸纸”“噙口钱”“垫背钱”“打狗饼”这些东西,也一一收拾停当,这才放入棺木中装殓。
大水娘的寿材倒是有的,但是秀儿还这么年轻,自然不会提前准备寿材。好在这个时候的民风还是分的淳朴,村子东头的福旺娘将自己的寿材让了出来。
这份情谊如何让大水不感激,他趴在福旺娘的身前使劲地磕起头来,无论怎么劝都不肯起来,直到将额头上哭得血肉模糊了才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这孩子,你这是干什么?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说你娘和秀儿多好的人啊,却……”福旺娘也止不住地掉下眼泪来。
在村子里的长辈的招呼之下,灵棚也早就搭建了起来,一个辈分高大老人自觉当起了总管。
两具黑漆漆的棺材停放在灵棚之下,棺头点着黑瓷油灯,这是引魂灯,据说,冥府里有一盏灯,叫做引魂灯,据说引魂灯发出的光,可以使忘川的水失去作用。灵前支起了供桌,仓促之间也没时间置办一些吃食,于是乡亲们你一个馍馍、我一个红薯的从家里拿来了吃食摆在上面。
“老盆”也已经准备好了,里面烧着黄纸。
大水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村子里的人几乎全来了,这里面当然少不了村子的娃娃们。年纪小的娃娃们当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依旧在院子来来回穿梭、追逐打闹,惹得大人们一顿训斥。
其中有两个六七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前一后正在追逐,两个人手里都拿着木头削制成的手枪,边跑边喊:“冲啊,杀啊……”
“有财家的,长顺家的,管管你们两家的娃娃,成什么体统?”一个满头白发的长辈颤抖着用拐棍子在地上戳着训斥道。
“狗蛋,石娃,你们两个不要再追了!”其中一个孩子的母亲大声喊起来。
人家大水家里正在办丧事,这对于农村来说是天大的事,小孩子在这里闹腾已经是非常不敬的行为了。孩子小不懂事,但是要是管不住孩子,那可就是大人的问题了,将来会被村子里的人指着脊梁骨骂的。孙家堡本来就不大,乡亲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要是没了脸面,可怎么在村子里活人啊?
于是两家的父母一边嘴里大声呵斥着,一边追两个孩子。奈何两个孩子身形小、动作又十分的灵活,在人群中像是两条鱼一样,两人的父母竟然抓不到。这还不算,两个娃娃看到这么多的人来抓他俩,反而觉得十分有趣,笑的、跑的更欢了。
说来也巧,两个孩子正好跑过大民子身前,后面的孩子抬起手中已经被涂成黑色的手枪对着前面的孩子开枪,嘴里念念有词:“打死你,叭、叭、叭……”
“啊……”当大民子的目光落在小孩子手中擎着的木制手枪的时候,竟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旋即将身体缩成了一团,整个人瑟瑟发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枪……枪……怕……怕,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大民子这个人整天都在村子里疯疯癫癫的,乡亲们自然没有将他这时的表现当回事,但是大水不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于是,大水从娘和秀儿的灵前起身,径直朝着那两个追逐打闹的小孩子去了。
“站住!”大水戴着孝帽、腰间已经系上了麻绳,魁梧的身形拦住了两个孩子的去路,伸出蒲扇般大小的手道:“给我!”
大水此时两眼红肿,两个孩子猛然间被这个大汉吓呆了,怯生生的看着大水不知所措。
“把枪拿过来!”
两个娃娃的父母这时也赶了过来,站在了自己家的娃娃和大水中间,这样的情况下,就是大水打了自己的娃娃,他们也无话可说。
有财媳妇嘴快道:“大水兄弟,你别生气,两个娃娃小,不懂事,我们回去就教训这两个小兔崽子!”说完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自己娃娃的后脑勺上。
“是啊,大水兄弟,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你别和我们一般计较!”常顺媳妇也道,“那啥,长顺,你还愣着干啥,赶紧回家去把咱家的粮食吃食拿过来。”
长顺闷哼一声转身走了,看来平时也是媳妇当家的。
按照农村的习俗,丧家从大殓起就要预备待客饭食,由本宅厨师做,平日饭不成席,但最少要有八个菜。在最后的唪经、送路、发引的三天中要摆桌待客,有的多至百十桌席,都是山珍海味的上等酒席,分大教、回教席面,也需备素席。这些都是预先在大饭庄请师傅来本宅安灶现作。
当然了,长顺媳妇知道大水家的条件肯定置办不起这样的席面,最多也就靠着乡亲们接济才能勉强成席,所以她赶紧让自家男人回家拿粮食吃食。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这样一来,大水即使心里再有怨气,也不好在众乡亲们面前发作了。
大水并没有理会长顺媳妇和有财媳妇,他原本呆滞的目光此刻稍稍有了一些光亮,死死地盯着两个娃娃手里拿着的玩具木枪。突然,大水一把夺过石娃手中的木枪。
“哇……”石娃终于还是大哭起来,一来是被凶神恶煞的大水吓得,二来是自己心爱的木枪被夺走了。
“你……”石娃娘道,心说道歉也道了,怎么还跟小孩子动手啊,本想和大水理论几句,没想到大水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向着大民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