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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佟芸萱知道他是想支开自己,心中老不情愿。然而看到崔朔的神情,还是觉得有个人劝慰一下比较好,遂慢吞吞地抱着河灯出去了。

“今夜你是怎么了?”见妹妹离开,佟义这才关切地问道。

崔朔笑意淡淡,“什么怎么了?”

“你还要瞒我?”佟义皱起了眉头,“那盏河灯,你费了大半年的功夫亲手雕成的,素日里最是宝贝,连芸萱都不许看一眼。今夜为何突然要把它卖给那位夫人?”

“我不是说了嘛,遇着了有缘人,所以就舍得了。”他道。

佟义眉头紧皱,看了他许久,方叹口气,“你这几年性子真是越来越古怪了。罢了罢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吞下半个元宵,“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心思都多,不是我这样的大老粗可以明白的。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佟义虽然只是一介商贾,无权无势,却也是堂堂男儿。你是我认定的朋友,你若有什么难处,我哪怕豁出性命,也会帮你。”

崔朔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省得的。”

佟义喝一口汤,“二月初九就是春闱了,你可有把握?”

崔朔低头,良久轻轻一笑,“自然。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也得成功。”

48玉郎

永嘉四年二月初九,煜都举行了新帝即位后的第二场会试。

考试由礼部主持,地点设在贡院。时间共三天,分别为二月初九、二月十二和二月十五。由于是在春季举行,故会试又称“春试”、“春闱”。

这一天,整个帝国最光华璀璨的年轻人,将全部聚集在此,接受这天下最隆重的考试。

后宫对此也是议论纷纷,顾云羡有时候经过御花园,都会听到小宫娥在议论。次数多了,她不免困惑,“怎么好像今年大家都对春闱格外上心啊,往年也不见你们这么热切。”

采葭微微一笑,“这个自然,今年与往年可大不一样。”

“这又是为何?”

“娘娘素日不关心这些,自然不知。今年会试,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参加!”

“谁?”

“就是那位一身傲骨、直言上疏的崔朔崔六郎!”采葭语气里也带上一丝激动,“去年秋贡1,他得了清河郡解试第一名,今年参加春闱正是众望所归,大家都盼着他能拔得头筹呐!”

崔朔。

她想起来了,去年开春不久,有个直言上疏,怒骂了左相周世焘和陛下的国子监学生,正是崔朔。也是他那封奏疏间接地帮了自己的忙,让周世焘在之后反对复立的过程中,不敢出太多力。

那时候她还曾怀疑,崔朔上疏是太后安排的,可太后却告诉她,这种傲骨铮铮的男人是不会听命于一个深宫妇人。

虽然最后她还是没能当上皇后,但总的来说,他也算对她有恩。

“哦,他也参加了会试?”

“是啊。崔公子因为上疏之事,被国子监给除名了。不能经学馆举荐参加会试,他便只好回乡参加州县考试,由州县举荐了。”

“他既然能得解试第一名,想来定是学识渊博之人,此番必能鱼跃龙门。”她淡淡道,“你别为他担心了。”

采葭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娘娘看出奴婢担心了?”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顾云羡点点她的额头,“平时见你做事干练利落,还当你老成。如今谈起这些事情才发觉,到底还是小女儿心性!”

采葭捂着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春闱结束之后,即使是对结果期待不已的宫嫔们也不得不暂时收回心思,关注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上。

今年四月,便又是三年一度的家人子大选了。

比起那虚无缥缈的状元郎,还是这件事离她们的生活更近些。

皇帝此前早就下旨,今年的大选由毓淑仪与元贵姬共同主持。顾云羡永嘉元年便操持过一次大选,此番也算有经验,处理起来不免得心应手许多。毓淑仪却没她那么好的运气,每天对着厚厚的文书名册,颇为头痛.

新科进士三甲名单出来那天,顾云羡坐在含章殿后的桃林里读一卷书。此时春意正盛,桃花灼灼,挤在枝头闹闹哄哄,煞是好看。

她读完一页,不经意地抬头,却见面容英俊的男子神情温柔,含笑看着她。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大安。”她起身行礼,“未知陛下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可。”他扶她起来,“在读什么书?”

“《诗经》。”

他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将她半拥在怀中,“你倒是清闲,朕看竹央都快忙昏头了。”

“毓淑仪不曾操持过大选,手忙脚乱也是有的,臣妾却不一样。”顾云羡含笑道,“臣妾原来也想帮帮她,只是她太过要强,定要自己来做,臣妾也不好多说什么。”

皇帝一哂,“朕看她是防着你,怕你抢了她的权。”

顾云羡笑而不语。

皇帝想了想,也觉得没劲,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书册上,“让朕看看你读的哪一篇。《桃夭》?”抬头看看枝头繁花,一笑,“倒是应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与她额头相触,“‘宜其室家。’云娘你美丽又能干,当真是宜其室家。”

“陛下惯会取笑臣妾。”她笑着闪避,“臣妾才不乐意做这么多事情呢!若是可以,臣妾巴不得天天躲懒,享享清福。”

他挑眉,“那朕不是麻烦大了。少了你这个贤内助,得伤多少脑筋。”伸手从旁边的草地上拾起一朵桃花,“也罢也罢,朕为夫人簪花一朵,烦请夫人勉为其难、能者多劳。”

她没料到他会有这个举动,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他手指修长,指尖拈着一朵桃花,慢悠悠地落在她的发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颔,还有微微上扬的唇。

他在笑。和七年前一样的笑。

他替她簪好花,垂下目光仔细打量她,却见她怔怔的,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他没来由地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微微蹙起了眉。

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猛地清醒过来,强装镇定,“什么之前?”

“就是……”他还在思考,然而有些记忆太过久远,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寻到一鳞半爪,凑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算了,大概是朕记错了。”

他神情无奈,她回以一个微笑,一双黑眸中情绪不明。

“对了,朕今日找你是想告诉你个事儿。”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进士三甲的名单出来了,你可知其中都有谁?”

她眨眨眼睛,试探道:“难不成,有那位崔六郎?”

“你也知道他?”他挑眉。

“如今宫中到处都在议论,臣妾听也听熟悉了。”

“这崔如璟如今的名气可比朕还大了。”皇帝长叹口气,不胜哀愁。

这话倒是实话。皇帝登基前,整个煜都的少女都痴恋着他。奈何一朝玉郎成天子,众人不敢再胡思乱想,只好转换目标。

崔朔正是她们新的追捧对象。

“陛下这话说的,您难不成还要嫉妒一个臣子不成?”顾云羡掩唇轻笑,“您是九五之尊,可别跟臣下计较,失了气度。”

“朕自然不会跟个臣子计较。”他捏捏她的下巴,“朕是特意来问你的,怎么样,三日后金殿唱名,你可要去凑个热闹,一睹新科进士的风采?”

她略一思忖,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历来金殿唱名,宫人可于宣政殿旁的洛成阁远观,算是无聊的宫廷生活的一点趣味。

“大家都传得那么热闹,臣妾自然想去。”她笑道,“陛下准允否?”

“朕不准允何苦来问你?”他笑得漫不经心,口气却十分温柔,“你如今想做什么,朕都会准允。”.

金殿唱名当日,洛成阁内十分热闹。辰时三刻,各宫嫔御们就全聚集在此。顾云羡四下望去,入目皆是雪肤云鬓的美人,阵阵香风拂面,比宫宴还要热闹三分。

更让她惊讶的是,除了宫嫔,居然连公主们都来了。

“二妹妹、四妹妹,你们不是随驸马出京游玩了吗?怎么回来了?”

栗阳长公主听到她的问话,笑吟吟道:“我本来是在外游玩的,奈何一月前收到消息,说今年崔郎要参加春闱,可把我激动坏了。崔郎何等才学?以他的本事,定能拔得头筹,所以我专程赶回来一睹他的风采!”

一旁的侯阜长公主也笑道:“二姐给我通了信,我便也赶回来了。”

顾云羡哑然。这两位真不愧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公主,行事如此洒脱随性。这样的作风,如她这等自小便谨小慎微、以求生存的人,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远处遥遥传来马蹄声,众人忙循声望去。却见宫门缓缓打开,三个骑着骏马的身影越来越近。

在宣政殿前打马,这是每届的进士三甲方有的特权,以此来显示朝廷对他们的重视。

栗阳长公主忙挤到栏杆前,“快看快看,第二个便是崔郎。我只消远远看一眼,便能认出他的身姿!”

毓淑仪站在一旁,微眯眼睛看了一会儿,笑道:“倒真是好风姿,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长相。”

“凭他生得多好,总越不过陛下去。”明充仪道。

侯阜长公主笑道:“充仪娘娘此言差矣,皇兄固然是皮相过人,崔郎却也不输半分。”

明充仪闻言挑眉,“竟分不出个高低?”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那便是‘春花秋月,各逞风流’。”侯阜长公主笑道。

见明充仪犹自不信,她只好道:“他日若有机会,娘娘自己见了便知。”

她们这边说笑着,庄婕妤一回头,见顾云羡仍立在阁中,遂道:“姐姐快些过来,你站在那里能看到些什么?”

顾云羡笑笑,站到了她身边。只见宽阔的殿前广场上,三人策马而行。当中那人身着绿袍,挺拔修长,端看身姿已是不凡。

“怎的这么眼熟?”她喃喃道。

她这边一发呆,那厢三位进士已然下马入殿。片刻之后,会由礼部尚书在殿内宣布这三人到底谁是状元,谁又是榜眼和探花。

栗阳长公主怅然地叹口气,“连脸都没看清楚,便进去了。”

“你急什么,不是有阿嫂在这儿吗?一会儿状头会来拜见,到时候你再细看便是!”侯阜长公主欣喜道,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哦对,阿嫂你已不是……”

场面一时有些僵。

大家虽没说话,但都明白侯阜长公主的意思。她口中的阿嫂自然是指顾云羡。按照惯例,金殿唱名之后,若皇后在洛成阁旁观,状头需至阁下叩拜,所以长公主适才有此一说。可惜她一时激动,忘了顾云羡已不是皇后,没这个资格。

顾云羡无奈,只觉这位四妹当真是心无城府过了头。

正想寻个由头岔开话题,跑去殿外听消息的小宦官急匆匆地回来了,一见到栗阳长公主便大声道:“念了!念了!崔公子进士第一名!状头!”

两位长公主同时发出一声激动的欢呼。

其余人虽不如她们这么狂热,却也对崔朔略有耳闻,今日皆是为了睹他的风采而来。如今听到他如愿高中,也都心满意足,觉得不虚此行。

“诶,你看,那是……崔郎吗?”

众人一凛,忙朝明充仪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人影朝洛成阁这边而来,身旁还有一位引路的宦官。

“他,是要过来叩拜?”众人面面相觑,“身旁跟着宦官,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顾云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近。

发束玉冠,穿着朝廷赐给新科进士的绿袍,更显身姿颀长,如一管笔直的翠竹,自有一股磊落清奇。明明行走在这个帝国最尊贵的权力巅峰,顾云羡却觉得他仿佛一个山间游子,分花拂柳,涉水而过,只为摘取江中那一朵芙蓉。

送给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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