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玄那幅“天伦之乐”的画卷,前一任主人当然便是秦霁。
上回因为陷害晋王妃,秦朗安排给她的那名“文士”早便送回了长安,不过她的小哥果然真心疼爱她,前不久将另一位处心积虑收买的心腹再度送来供秦霁驱使,另将机缘巧合下入手的一幅吴道玄画作也托这心腹送来晋阳,做为送给妹妹的生辰礼。
秦霁年幼时便“心存大志”,不愿在琴棋书画上败给世族闺秀,很是用心四艺,尤其书画,倒也是真心喜好珍藏名家画作,秦朗送给她这份生辰礼,当然不是为了让妹妹用来投毒。
当妹妹的虽对小哥的礼物爱不释手,奈何这些身外之物到底不比母仪天下的理想更加重要,秦霁几乎没有犹豫一下,便选择了用此物投毒。
婷而对于书画的喜好本不是机密,秦霁既早将她视作眼中钉,也不难打听出婷而曾经拜托春秋书苑掌柜的事,当然那个所谓的文士,便是秦朗新近送来的亲信,可惜只用了一回,甚至还没有真真正正熟悉晋阳城,为防露出马脚,又奉令远离了。
秦霁自然也从小哥的书信中得知此画的来历,并不是从商贾手中购得,而是偶然出游时,见一猎户家中悬挂,那猎户并不知这幅绢画珍贵之处,听说秦朗愿出三十贯钱收买,眉开眼笑毫不犹豫便答应转手,见问画作来历,那猎户也不隐瞒,说是他家祖上,曾经也是有千亩田园的富户,他曾祖父还年轻时,某日家中来了个客人寄宿,为换酒菜,便挥毫作画,猎户的曾祖父大约知道几分吴道玄的名气,一度也将此画作为珍藏世代相传,可到了猎户父亲一代,家境已经败落得差不多就要逃亡了,猎户之父过世时,已是穷困潦倒,并没将父祖的交待转告儿子。
猎户打小就没读过书,只是听说过祖上的富足,以及曾祖父那一代某位客人用一卷绢画换一餐吃喝的趣事,并不知道这画是名家所作,也没想到能换钱,不过到底是因为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本着与其丢弃不如留下做个念想,挂在家中图个美观吉利的想法,倒是把画作保留了下来。
猎户住在山中,邻人不多,与他往来者也没人慧眼识珠,直到遇见秦朗白拣了个便宜。
这说法秦霁倒也认可,因为她也在许多杂文记述中见过吴道玄行事不羁,看不顺眼的人,即便是权贵捧着真金白银也买不到他一笔涂画,却又时常为了酒食不吝笔墨,甚至于兴致来时,提笔在土壁上作画的事迹。
而秦霁之所以在她的珍藏中选择这幅画投毒,一来是因投婷而所好,更加重要的是这幅画她得手没有多久,碰巧没有拿出来展示过,再有就是秦朗收买的途径也没法追察,简直没有比这更加适合的投毒载体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婷而防范太过,贺烨手下那位神秘的奇人异士又懂得如此隐蔽的投毒方式,先一步察明这画中的机巧,让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功亏一篑。
不过想着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一幅画作而已,秦霁当然要尽人事听天命。
因为在她看来,就算事后晋王心生怀疑,或者是那异士诊出婷而小产是中了十香摧之毒,进而察明画作有鬼,这回也不可能怀疑到她身上,因为她不可能在将十香摧上呈之后还用此毒加害婷而,简直就与引火烧身无异。
她既没了嫌疑,嫌疑人必然就在王妃与任氏之中,可无论贺烨更加怀疑哪一个,都不可能察出任何蹊跷,贺烨更加不可能审问王妃与任氏,暴露实力与警慎。
所以这件事情,只能在晋王的怀疑下不了了之,至少当晋王成就大业之前,成为一桩疑案。
待数载以后,真相便更加难以察明,到时晋王就算想要追究,也不会轻信王妃以及任氏否定之辞。
当然,秦霁这回因为更加警慎的缘故,必然不会再那么愚蠢的遣人去朝晞苑打听消息,或者验看那幅画作有没被婷而悬挂起居之处时常赏看。
她只是安静的,又紧张的,静候结果。
这个结果来得并不缓迟,寒衣节早已过去,据太原府的气候,十月中旬时便已启用暖阁,更何况因为怀孕越发要谨防风寒的婷而?当得画作,只要没动疑心,必然会悬挂起居之室,十香摧经溶解于水,小心翼翼浸渗画卷留白处,风干后并不会有丝毫痕迹,更无香息,直到遇热重新凝为粉尘飘散,那香息也是清淡非常若有若无,极难察觉。
婷而嗅入毒香,当晚立即发作,先是腹痛,自然会惊动晋王,闹得好场鸡飞狗跳,不仅晋王妃,诸位姬媵闻讯后也不敢怠慢,除了仍被禁足的元氏以外,尽都往朝晞苑听候消息,当然也只有晋王妃被特许入内,其余人随着秦霁,顶着寒风站在居苑外瑟瑟发抖,个个神色肃穆,眉来眼去间全是官司。
任氏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轻松得很,她固然并不在意贺烨的庶长子,倘若婷而小产,对她的妨害倒也有限,她什么都没做,自然也不害怕受到怀疑,她眼下更加在意的是突然“杀出”的惠风,这位分明是得到了王妃的信任,也加入了争宠的战争。
任氏格外懊恼,因为她相当明白惠风若然得逞,必然是个不容小觑的威胁,甚至于比她更得太后信任,大有可能从她手里将谋刺晋王的终级任务夺霸过去,那么她便是有了子嗣,再毫无寸功的前提下,拿什么与王妃及惠风争夺母凭子贵的荣耀?
于是她冷冷乜视秦霁身后看似忧愁不安的惠风,脑子里全是如何阻止这位得逞的计量,却突然听齐氏问道——
“照任媵人看来,柳媵人这回是否能够转危为安?”
任氏只觉莫名其妙,这才将目光瞅向齐氏,一声冷嗤:“齐媵人这话好生怪异,我又不是医官,哪里就能诊断柳媵人病情?”
却忽然注意到,在场这些姬媵看向她的目光似乎都别有意味,仿佛笃定柳氏这胎危急与她有关!
任氏立即炸毛,火力全开:“近一月以来,明明是三位经管宅务,若论柳媵人今日之危,三位应当比我更加清楚是否要紧,怎么这时却都关注着我,仿佛我若说句转危为安,柳媵人便能够转危为安了,虽然我心里的确如此祈求,又岂敢担保?莫不是三位生怕是自己出了纰漏,被殿下与王妃追究,联起手来想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不成?”
很聪明的把王妃择了出去,质疑在场三人居心不良。
秦霁仍然保持着寡言沉默的“温良”作派,倒是谢氏一改与世无争的脾性,横竖她已经在王妃面前“拆穿”了任氏,为进一步示好,也再无必要与任氏维持“友谊”,冷笑道:“齐媵人不过随口一问,任媵人却就恼羞成怒,倒让我疑心是此地无银了。”
她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我明明已经提醒了王妃小心任氏,竟然还是被任氏得手?莫不是王妃已然有了脱身之计,干脆利用任氏行凶?就不知王妃是否意识到阿禄另怀目的,不会真正听令于她,更进一步意识到太后对殿下的恶意?
如若王妃有了意识,又不想眼睁睁看着晋王遇害,应当便会利用这个机会铲除任氏,就算太后不满,但任氏的确有自作主张的错失,相信太后也不会在此时怪罪王妃,那么将来……王妃未必没有机会说服太后高抬贵手,因为晋王的确没有威胁。
这当然是谢氏愿意看到的结果,因为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再左右为难,更不会惧怕被太后利用行为刀匕之事,或许便有希望赢得晋王宠爱,让余生不再那样惨淡无光,孤寂凄苦。
这么一跑神,谢氏竟然没有听清任氏的驳斥,倒显出了几分理亏的模样。
正在这时,便见良医正田埠楔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脸上明晃晃写着“回天乏术”四字。
又未隔多久,便见王妃也走了出来,淡淡扫视众人:“都回去吧,关于内宅事务,明日起暂时由我经管,你们……禁足各自居苑听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