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纤纤玉指,悠哉游哉摩梭着一把紫铜西施浣纱手炉,抬眼看向不明所以的任氏,虽是严肃不笑,语气倒还不紧不慢:“那日,你急着与六姐分辩,绕开有意诋毁这一质责,是否以为,殿下并不会在意你与六姐这些矛盾过节,关键是你有没笼络章台园仆婢,从其口中套问消息?” “妾身那时因为惶急,的确是这想法,事后想想,倘若就这一事急着辩解,反而显得心虚了,怕是会引殿下动疑。”既然太后下了“监察奸小”之令,任氏与王妃之间的交谈,倒不必处处在意,比如安插耳目之事,承认并无妨碍。 “看吧,任姬到如今还不知关键呢。”十一娘摇头:“殿下哪里在意过仆婢是否被笼络,也根本想不到这么多,你心虚也好,误解也罢,殿下都不会在意,可是呢,连我也厌恶别人将我玩弄股掌之间,更何况殿下?殿下若知任姬狡辩欺瞒,必定会动怒。” “王妃之意是,就算妾身承认是从章台园打听消息,殿下也不会介意?” “当然。”十一娘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六姐也知道殿下性情,她故意引你狡辩,又哪能没有准备证人证据?到时如果当众拆穿你之谎言,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任姬公然愚弄殿下……” 任氏额角渗出冷汗来,虽说没有亲自领教,可有元婉慧这么个前车之鉴,又怎能不惧晋王暴怒的后果? 越是愚蠢的人,就越恨被人愚弄! “其实这也不算关键。”十一娘却又说道:“你道我如何得知火炙珍珠肉这桩笑话?” “或许,是因王妃常在太后身边,听太后偶然提起。” “太后只怕早将这事忘记了。”十一娘轻笑:“毕竟是殿下年幼时闹生笑话,太后操心皆为军政大事,哪里还会念念不忘小儿之愚?我呀,是成为晋王妃之后,听江总管提起,才知殿下也知自己是闹了笑话,故而生怕被人讥嘲,有回灵药在长安王府品尝这道菜肴,被殿下正巧遇见,结果勃然大怒,于是晋王府里,便再没出现过这道菜肴。” 任氏其实已经不关心此事了,未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十一娘只好下重锤:“这件事想必也不是我一人知道,至少六姐应该清楚,毕竟六姐比我还要常去章台园,章台园里疱厨,以及众多仆婢,对于殿下忌讳一定深知……可是呢,任姬连六姐提醒殿下为我过生辰之事都能察探明白,却对殿下忌讳一无所知,任姬可曾将殿下放在心上?六姐若是当着众人面前,道出任姬只顾与她争强斗狠,无非是为了她曾经与六姐争执,就连亲近殿下,也是为了报复她,对殿下毫无真心那话……” 任氏直到这时才真真正正的恍然大悟了。 十一娘叹息:“虽说我阻止及时,但看殿下那日一直冷落任姬,想来也是意识到了,不过呢,殿下顺着我那话将一段风波不了了之,可见还只是疑心而已,确然又对任姬甚有情义,并未就此厌鄙。” 任氏冷汗直淌,暗忖道:可要是王妃没有阻止,任由事态发展,被柳氏当众坐实我对晋王不是真心实意,殿下那样死要面子的一个人,怎能忍受在妻妾面前尊严被损?恼羞成怒之下,指不定会将我毒打一顿,就算饶幸不死,日后也绝无可能再得宠爱,下场比元氏还要不如。 十一娘见她惊恐万状的模样,心中暗嗤:在这些人眼里,贺烨果然是个阎王,暴怒起来杀个把人有如拍死一只蚊蝇,大有可能发生,只若贺烨真借这机会对任氏痛下杀手,就算太后不会疑心贺烨,又如何能放过婷姐姐这位始作俑者? 所以这个计谋,只能导致任氏暂失盛宠,而不能干脆斩草除根。 而十一娘不厌其烦点醒任氏,当然也是为了让这段风波上报太后,从此以后,贺烨对任氏若即若离不远不近这才显得顺理成章。 “罢了,你既明白其中关键,将来还是莫要只专注于争强斗狠,得多在殿下喜恶上用心,晋王府虽没有后宫三千,殿下毕竟也是贵及亲王,任姬还是打消那些不切实际念头,与六姐齐心合力侍奉好殿下为上。” ——这冠冕堂皇的话,显然就只是用作结束语了,十一娘自不指望她随口敲打,就真能让任氏循规蹈矩。 当然,任氏也没再烦劳王妃为她出谋划策,助她再得盛宠,她若连这点手段都没有,莫说太后,晋王妃都不会再寄望她牵制婷而。 一直到离开玉管居,返回自己居苑,任氏方觉惊恐略减,渐渐恢复沉着,只对真正的心腹乳媪感慨:“我是当真小看了柳氏,也小看了王妃,一时不防,竟然就险些被逼入绝境……虽说因为王妃阻挠,柳氏一计落空,难保她不会趁这机会中伤,只怕殿下已经疑心我对他并无真情,可在这眼节骨,急于自辩反而显得心虚,于事无补不说,只怕更引殿下厌烦,也只好……暂时隐忍再待时机。” “可媵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乳媪也甚是忧愁。 “可与扈氏交好。”任玉华也甚无可奈何:“扈氏显然已向王妃投诚,否则那秦孺人,明里暗中提起过数回,建议王妃比照灵药,给予扈氏姬妾名份,如此一来,扈氏便无法长住在章台园了,看似施恩,实则打压,可王妃却干脆不作理会,显然并不介意扈氏与殿下朝夕相处……那扈氏目中无人,身份低贱实在为我所不喜,可如今也没有更好办法,看在王妃颜面上,想来她也不会对我太过抵触。” 她只能想到一个办法,通过扈氏为她求情,缓缓先让晋王息怒,这段时间的确要更加用心摸清晋王喜恶,一步步挽回情义。 却说这晚,贺烨潜来玉管居,却见王妃暖阁外,他的生辰礼——那对牡丹鹦鹉正并肩站在鸟架上,一只为另一只啄梳翠羽,旁若无人的大示恩爱,贺烨看不过眼,重重跺了下脚,一只便昂起橘红色的鸟头,翻着白眼看他,另一只雌鸟倒还乖巧,扑着翅膀,喊道:“殿下英俊倜傥,王妃貌美如花,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十一娘这时正在看一卷诗稿,听见这话,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二十八日那晚,贺烨自是要留十一娘夜宿章台园,这才是彻头彻尾在众姬媵面前显示对王妃的敬爱,不过待众人离开后,方才献宝般的拿出这生辰礼来,竟然又是动物! 只不过呢,这回的动物能够口吐人言,竟然字字清晰地吟诵了一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十一娘倒也觉得稀罕,拿回玉管居这还没有两日,原本只会说“殿下英俊倜傥”的鹦鹉,竟然被阿禄教会了后来那二句,十一娘本不知道,这时冷不丁听见,难免觉得尴尬。 这要是被贺烨听见了,指不定误会是她调教的呢! 正想着,门就被推开,晋王一头扎了进来,也不管屋子里还有两个婢女,嘿嘿笑道:“这鸟儿果然聪慧吧,王妃略一调教,就又学会了新话。” 果然误会了! “究竟是谁在调教?”十一娘横了一眼两个婢女。 一个格外老实:“是禄姐姐。” 贺烨却像没听见般,挥挥手示意两个婢女出去,便站在那里张开手来。 十一娘只好过去,替他除下氅衣,因见上头染着细盐粒般的白霜,疑道:“总算下雪了?” “许是吧,夜里也看不仔细。”贺烨却拾起那卷诗稿,晃了一眼:“魏衡安?王妃竟也识得此人?” “前几日才听孟九嫂提起,今日岭儿便给了我这么一卷,我看不出高妙之处来,也不知阮岭葫芦里卖什么药。” “怕是春药。”殿下语不惊人死不休。 见王妃呆愕,他又嘿嘿笑了两声:“今日我有一个探人,禀报消息时,刚好岭儿在场,怕是专程弄来这么一卷东西,来王妃面前故弄玄虚,这个魏衡安呀,最近可与元氏亲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