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蕊何尝听不出她这层意思?但她并非真的林夫人,自然也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她眼尾弯起好看的弧度,朝赵柔儿笑道:“夫君待我极好,得他一人,此生无憾。”
眼见着身前之人面色无波,甚至还面带微笑,很是缱绻的模样,赵柔儿有片刻哽噎,却还是僵硬笑着:“…….夫人也是情深义重。”
拢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又松开,面容的笑意几欲维持不住,她闪动瞳光好半响才恢复,忽而见着她手头抱着的汤婆子,话头一转:“夫人可是畏寒?”
“嗯,景州湿寒,有些水土不服。”奚蕊淡淡颔首。
赵柔儿状似担忧道:“奴家曾听母亲说过,若女子寒气过甚,怕是难有子嗣,听闻姐姐尚未有儿女傍身,若有朝一日……此事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奚蕊敛着眸,嘴角抽动,都叫起姐姐来了?
见她不语,赵柔儿只当是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接着宽慰道:“只是姐姐也莫要担忧,像姐姐这般当家主母,即便是旁的妾室生育了儿女也是要唤姐姐一声母亲的。”
“柔儿见姐姐的第一眼便觉得亲切异常,又同姐姐身世相同,若姐姐不嫌弃,柔儿愿做那个为公子开枝散叶之人,况且如今义父与林家来往密切,再者有了这层关系,公子办事定是更为顺手。”
不得不说赵柔儿极为聪慧,一般大的氏族,当家之人或多或少会为了巩固利益收些别人送来的女子,而为夫君纳妾皆是由主母操持,若奚蕊这边被说动,便也算成功了一半。
“赵姑娘所言甚是有理。”奚蕊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状似为难地摇头,“只不过我家夫君有些挑剔,恐怕是……”
“.…..”
“还望赵姑娘理解。”
说罢,奚蕊压下心中那丝丝绕绕的不满,表面依旧泰然,又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见船靠岸,回眸朝那僵硬在原地的赵柔儿浅笑颔首。
“今日不早,我先回了,姑娘也早些回府,莫得了风寒。”
赵柔儿望着那逐渐隐匿于烟雨朦胧中的倩影脸都绿了。
她虽是义父养的瘦马,但自小也是被娇捧着长大。
家族花了不知多少金银才将她培养成此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又习了许多礼乐之教,自认甚至不输京都贵女,心中是存有傲气的。
眼前之人除了要比她貌美几分,哪里比得上自己?
她愤恨地将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今日拉着面子来,却没想到此人这般不知好歹。
“小姐莫急,以小姐这般容貌才情,何须讨好那林夫人?过几日老爷寻个机会……那林公子还不是小姐的囊中之物?”
婢女在身旁垂头低言,赵柔儿听着,那因着气愤大肆起伏的胸口才逐渐平缓,她冷笑一声。
是了,若能得林公子青睐,即便是以个妾室之名入了他房门,日后又何愁夺不来这夫人之位?
第70章 “是你欺负我。”……
一路无言, 只是只有奚蕊自己知道,她那表面的平静无波之下,究竟掩盖着怎样的无人可见的波涛汹涌。
踏着车拦上了马车, 回到了林府,她那维持已久的笑颜终于垮了下来。
她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 方才赵柔儿是因为她如今林夫人的身份才说出那样一番话, 她在祁朔那边吃了瘪, 如今的目的是为了在自己这边讨自己欢心, 以有成为林逸霄侧室的机会,而不是……
奚蕊颓然地坐在室内靠着窗沿,手中十指紧紧纠缠,目光无神,心底的种种自我安慰连她自己都快要无法说服。
而不是什么?
赵柔儿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林家尚且要因为从商去接受那些商贾来往的女子作为连接。
那么祁朔呢……?
他是辅国公, 亦是一品武馆镇北军统领, 他所处之高位要远比林家更甚, 甚至于在朝堂之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这些时日他虽从未同她讲明过他现在做的事情暗藏着如何杀机,但奚蕊却能感知清晰。
她知道, 祁朔身上从始至终都担着要远超乎她想象的责任与重任。
那么他这样的人,于公于私,身边又怎么会只有她一个人呢?
而她即使是去为他生儿育女, 说不准也只会和自己母亲一样拼尽一生只留下一个女儿, 又何谈为他开枝散……
“夫人,您的手帕快要扯破了。”文茵见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奚蕊蓦然惊醒,她呆愣地松开掌心,思绪骤然回笼。
她方才在想什么?
她怎么会……会想到生儿育女这件事?
陌生的心悸自内心深处传出, 如同魅人心智的蛊虫,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心脏。
奚蕊缓慢垂眸,瞧着手中乱成一团的绢帕,一如她此时的心,纷乱如麻。
……
祁朔直到傍晚才回来,而这等阴雨天气的傍晚倒是与深夜无甚差别。
奚蕊正半卧在榻上发呆,听着吱呀一道开门声,下意识转头朝那方看去。
男子沾了湿气的衣袂在入室内的热气中顿现了些缭绕的白雾,黑靴踏地朝她走来。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她咬了咬唇小声嘟囔了一句,捧着汤婆子的手指又收拢了些。
突然一只带着凉意的骨指贴上了她的额间,男子略带笑意的低音响在耳际:“没发烧,怎得说胡话?”
奚蕊:“.…..”
她一把扯开他的手,偏过头,唇角下拉:“你身上好冷。”
祁朔也不恼,为她将腿边的被褥拉得紧了紧,随后起身同她离了些距离。
感受到他离开的动作,奚蕊微有懊悔。
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刚刚一靠近,那好不容易压下心底的烦躁便又骤然出现,话出口也没经过脑子,连带着语气都生硬了许多。
可分明……他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还为她掖了被角。
思及此,奚蕊敛下眼帘,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汤婆子的边缘:“文茵……该是备好热水了,夫君先去褪褪寒气吧。”
祁朔隐隐感觉面前的小姑娘兴致不高,却也不知她为何如此,刚想开口问,却见她忽地掀开了被子就要起身。
“做什么?”
他微微蹙眉,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又将人再次塞进了被子里。
奚蕊抬眸眨眨眼:“为你宽衣呀。”
祁朔失笑:“不必。”
就她这小身板衣着单薄地出来晃荡两下,他很怀疑下一瞬就要染上风寒。
奚蕊瞧着他撤离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啪嗒一声挑开开腰间暗扣,在这静谧的夜中泛起丝丝暗昧。
修长的双腿迈步走向净室,若隐若现的屏风之后隐隐能见着男子精壮又有力的脊背。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耳根开始泛红,双手捂脸搓了搓发热的脸颊,那半搭在身上的披风开始下滑。
奚蕊也懒得再披,索性一整个缩到了被子里。
秋夜的被褥中有着潮湿的寒意,那方才未曾触及到的被子离端传来的冰凉触感使得她倏地一个机灵。
这景州简直湿寒到了一种地步,分明还不到京都穿貂戴裘的地步,却处处冰凉到令人发指。
奚蕊下意识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腹诽了一会,思绪倒也清醒了不少。
她侧耳贴着枕头,外头似乎雨下得更大了些,打落在屋檐瓦砖上,敲击出一声声均匀的节奏。
昏黄的烛火光晕摇曳在窗纸之上,她感受着这一瞬的寂静,却又不可抑制地想到——
若此时躺在这里的是赵柔儿……亦或是其他女子,他是否也会这般为她掖上被角,是否也会按住她的肩膀,是否也会……?
只是仅仅这样想着,奚蕊便觉得一阵呼吸停滞。
她双手揪住领口,蜷缩的身体越缩越紧,胸口的闷痛窒息到快要喘不过气来,周遭冰凉的温度席卷通身。
她这样微薄的温度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宛若黑洞的森寒。
仿佛深陷混沌的泥潭,眼前视线开始模糊,她再也听不见周遭任何声音。
突然身侧床榻凹陷了一处,紧接着一股炙热的呼吸从她背对着榻外的脊背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蕊蕊?”
男子的手掌温暖有力,覆盖在她的肩膀就像是无边黑夜的凛冬之中忽然燃起了一簇火堆,在堆积了雪上之巅冷冽的中照射入了一缕暖光。
不过是轻轻的一声低唤,却使得奚蕊本就酸涩的眼眶再次染上湿意。
他也会这样亲密的称呼旁的女子吗?
叫她柔儿,亦或是……其他?
任由着他将自己扳过身体,属于男子的温暖怀抱包裹住了奚蕊通身,蓄积的泪水仿佛被融化了一般沾湿了眼睫。
她不想将这般狼狈的模样让他看到,便顺势将头埋在他怀中,移过双手攥成拳,悄悄在眼皮上蹭了又蹭。
“今日……可还顺利?”
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缓,闷在他怀中的低音沙哑,倒也算听不出那隐隐的哭腔。
“嗯。”
“你别担心。”
男子的回应一如既往地沉稳且安心,可听在奚蕊耳中只觉得更为酸涩。
祁朔眉头拧起,俯视着那将自己完全掩盖在被子里的小姑娘,感觉她有些不对劲,刚想同她拉开一些距离,可手却被女子突然按住。
“外面冷......我不想把脑袋露出来。”
闷闷的女声似乎夹杂着细微的颤抖,忽地他余光稍瞥,见着了那抓住他手掌的手背上晶莹未淡的水光。
她哭了。
祁朔感受到自己胸腔收紧传来的痛感,搂住她的手臂收紧,狭长的凤眸敛下浓重的黑雾。
他记得今日下午赵柔儿同她一道去游了湖。
“赵家人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