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打理崔家铺子之余,也时常会入宫同林知眠说说话,顺便陪陪太皇太后,听她讲些祁朔还是个孩童的模样。
“今天,是他离开的第七日了。”
奚蕊踏在皇宫白皙剔透的玉石板上,斗篷周围的白羽缭摆着她通红的脸颊,仰头望向那苍白的天空,眼底浮起淡淡的落寞。
从前不觉,饶是他处理公务一整日不在府中,至少也能等到他晚上回来。
可如今他离了京都,便是真的感觉到了何为度日如年,甚至太皇太后讲的那些过去之事都无法平息那难捱的思念。
“夫人莫要心忧,公爷不是说了吗,此去不过半月便能回来。”文茵在侧宽慰道。
“嗯。”奚蕊闷闷地应了一声,垂头踢着地上的石子,有些心不在焉,“他有他的事情,我懂的。”
懂归懂,但今晚又是没人接她回府的一天。
在心里郁闷了一会,她再叹了口气,抬起头继续朝长秋宫走去。
今日可是带着知眠姐好些日子前便想试试的嫣秀坊新品呢。
“奚蕊妹妹。”
突然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脚步。
奚蕊蹙眉转头,果然见着裴青烟一袭湘色袄裙,双手拢于袖中,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本不想理她,可那称呼属实挑衅。
“郡主,你合该唤我一声,国公夫人。”她淡漠瞧去,一字一顿。
裴青烟并未羞恼,她依旧笑着,并朝她走了几步。
“国公夫人,可是好大的架子。”此间没有外人,面对自己愤恨许久之人,她倒是装也懒得再装。
裴青烟歪头浅笑,只是那吐出的字眼却如淬寒冰:“不知罪臣之女,还可否当得了这国公夫人一位?”
奚蕊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
“妹妹还不知道吗?”见她狐疑,裴青烟故作讶异,“我可是听说,大理寺卿因公谋私,已然被缉拿入狱,现今生死不明呢。”
语落,奚蕊瞳孔猛地放大,垂在身侧的手掌收紧成拳,探究蹙眉:“你骗我。”
她虽回娘家的时候不多,但也会时常遣人送信以慰平安。
可前几日奶奶还派人回信说爹爹外出查案,要数月才能归来,又怎会突然入狱?
裴青烟垂眸轻笑:“你不信也正常,此案隐蔽得紧,陛下自是不会打草惊蛇,毕竟奚大人庇护之人还未揪出,对外自然声称和平,我只是见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甚是可怜,才多提点两句——”
“说起来,此案还是由玄羿亲自审判呢,如此大义灭亲,虽残酷,倒也真是我先前认识的那个国公府的世子爷。”
她故意提及以前,眼瞧着奚蕊越来越僵硬的身子,继而倾身到她耳侧道:“你说,这样秉公执法的他,会容忍一介罪臣之女做自己的妻子吗?”
第92章 “我信他。”
从怔愣中回过神, 奚蕊恢复了镇定,她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是不是罪臣之女何时由郡主说得算了?”
眼前之人的不怀好意已然没有半分掩饰, 即便这是真的,也不该由她来告诉自己。
裴青烟瞧着奚蕊逐渐冷下的瞳孔, 哼笑着直起了身子, 二人之间拉开了些距离, 又轻嗤:“但事实就是事实, 此事既不是我决断,也非我派人缉拿,我只不过是好心告知。”
语毕,她那染了丹蔻的葱白细指拂过鬓角碎发,随即挑了挑眉, 留给奚蕊一个极为挑衅的眼神:“国公夫人不信, 我也没办法, 只是此事由玄羿亲自督办......”
“若郡主是来挑拨我与夫君感情的话大可闭嘴了。”奚蕊浅浅地弯起眼尾, 猝然打断了她的后半段话,“毕竟我和夫君情深意笃, 可不是那种上赶着到他面前也不屑于给个眼角之人。”
“你——”
没想到这比她小了这多的黄毛丫头说起话来这般不客气,裴青烟冷哼,“我们大可走着瞧瞧。”
话落, 她不再停留。
奚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方才故作的风轻云淡再也绷不住,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攥成拳,指甲陷进肉中也不自知。
再没了去寻林知眠和太皇太后的心思,她闭了闭眼:“回府。”
......
同样的一条路再往回走,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两间心境便全然不同。
奚蕊双手交叠于膝,一口银牙几欲咬碎,她强忍着身体止不住的战栗,暗示自己这一切不过是裴青烟想要离间他们夫妻二人的手段。
“钧左。”思忖着,她平稳声线唤了声。
但出现的黑衣人却并非钧左。
“属下应风,参见夫人。”
看着身前陌生的面孔,奚蕊微微蹙眉:“怎么不是钧左?”
闻言,应风略显为难,抿抿唇,抱拳坚毅道:“钧左副将重伤未愈,还不能侍奉左右,便由属下暂替,望夫人恕罪。”
“重伤?”
何人伤的了他?
“是。”应风应声,却不敢抬头。
奚蕊眯起眼:“他如何受的伤?”
应风不语。
不对劲。
奚蕊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他是如何受的伤?”
“夫人......”
“是公爷?”她问,“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奚蕊的询问步步紧逼,应风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答了声:“是。”
“因何?”
“......”
不是说只回答是或不是??
她逐渐没了耐心:“说!”
应风为难抿唇:“是因为......南下时,夫人差点遭遇不测......公爷吩咐过不必让夫人知晓......”
一语落,奚蕊交织的手掌骤然顿住,纵然刚刚已经有了猜测,但得到肯定回答时,思绪还是有片刻凝滞。
竟然是因她受伤......被罚?
她纵然不知黑狱是为何地,但钧左的身手却是见识过的,能让他身受重伤,以至于这般久都无法随侍左右,必然是极为残酷之地。
思及此,奚蕊只觉心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骤然交织。
饶是她再不明白,也可通过这样久的相处,以及下首诸人的称呼中看出,钧左与铭右乃祁朔的左膀右臂。
而祁朔竟然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钧左受这样严酷的惩罚。
“......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她深呼一口气,复而又朝外道:“我们去奚府,文茵你去沈宅瞧瞧表哥在不在家。”
如今祁朔离京,本想让钧左去奚家探听一番,现下看来还是自己去罢。
文茵点头:“是。”
待文茵走后,沉默许久的阿绫担忧出声:“夫人,方才南平郡主所言那般笃定,好似并非作假,此事若真是公爷所为......”
可奚蕊并未因此有所波动,她微阖着眼帘,瞳孔中流转着潋滟不明的波光。
她感觉自己身处于被祁朔铸造的庇护所之中,被他保护得太好,好到......都快忘了,他本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镇北军统帅。
良久,奚蕊终于张合红唇,声线轻柔,却掷地有声。
“我信他。”
*
大理寺。
收录历年卷宗的内室中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唯有一盏昏黄烛灯随着人影轻轻晃动,在墙面上留下道道斑驳的暗影。
沈曜素常干净的白袍蒙了尘埃,额前落下几缕纷乱的碎发,可他却置若罔闻。
桌案之前摆满了十年前三司会审的卷宗,他一瞬不眨地试图从中寻些蛛丝马迹,三日未曾合眼的眼底早已布满了红色血丝。
“寂之。”甬道黑暗之中,一男子踏步而来。
潜心于案件中的沈曜蓦地被拉出思绪,待到看清来人,他迅速理了理身上的褶皱,又将搭落的发丝拢至身后,拱手抱拳:“少卿大人。”
大理寺少卿负手而立,年过五旬的脸上尽是岁月的痕迹。
他笑着,眼角眉梢尽是温和:“有几日没回府了吧?家中夫人定是望得急切。”
沈曜垂眸含糊着轻应了一声:“我还想多查查十年前的案子,奚大人他......”
“欸,寂之啊,你还年轻,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我知奚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可我们大理寺办案讲究的是流程证据,这案子既然已经移交刑部,你现下该做的便是等待刑部判定,陛下决断,而不是在这里做这些无用功。”
大理寺少卿苦口婆心地劝慰,沈曜囫囵地应声,视线还是不自觉地往那桌案上的卷宗瞟去。
大理寺卿奚广平涉嫌十年前包庇走私官盐,导致被抓入诏狱这件事并未公之于众,是以,如今知晓这件事的除了陛下,也只有他们大理寺高层官员。
“寂之,寂之?”见他不应声,大理寺少卿又叫了几声。
沈曜蓦地惊醒:“嗯,少卿大人。”
大理寺少卿眸底的不悦一闪而过,却又很快被隐藏了下去,而此间心不在焉的沈曜很明显没有发觉。
他笑了笑,又伸手拍沈曜的肩膀:“既然知道了,便赶紧回家吧,说起来这传闻也不可信,早闻挺说中的奚家四小姐舞刀弄枪的,当时我们这些做同僚的,皆是十分担忧你啊,可这四小姐成了寂之的夫人后,倒是一次出格之事都没做哈哈哈......”
“少卿大人。”沈曜骤然出声,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忽而抬眸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皆是认真,“寂之认为此案颇有疑点,这几日我翻查十年前的卷宗发现奚大人当是并未直接接管此案,而是移交给......”
说到这里他绕过桌案,刚想去翻找方才自己发现疑点的地方,却猛地被人拽住了手腕。
“寂之,我方才说得话你都当没听见吗?”大理寺少卿没了寒暄的性质,眼底覆盖了冷冽,“你可知你这几日其他案子都不办,就在这卷宗室查找以前的陈年旧事是对百姓的不负责任?”
“可是少卿大人,我......”
“奚大人的事情我们都很痛心,但此事已成定局,唯今只有等刑部判决。”大理寺少卿声音更冷了几度:“说句不该说的,你沈寂之和奚大人的关系本该避嫌,若真再干涉下去,只会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