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 我做完试卷了。”穆子期把试卷检查三遍后, 终于举起手示意。
“嗯, 拿过来给我看看。”一间大约六十平方的砖瓦房里, 因为屋顶用了两块透明的瓦片, 加上透明的玻璃窗, 在这个北风呼啸、天色阴沉的下午倒是不显得昏暗。
而此时房屋内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炭盆, 里面的木柴烧得正旺,让整间屋子温暖许多。
“好。”穆子期双手使劲地摩擦了下,再跺跺脚, 这才拿起四张试卷起身递给季文甫。
坐了半个时辰,手脚都快冻僵了,是谁说小孩子火力大不怕冷的?
“坐下来烤火, 等我批改完试卷。”季文甫态度温和地说了一句, 指指他对面的圆凳。
穆子期点点头,刚靠近火堆, 一股暖意袭来, 让他情不自禁地舒出一口气。如今刚进入十二月, 本来他以为广南省的冬天冷不到哪里去, 毕竟前世差不多这个地方, 每年快过春节都会有太阳,一年就冷那么个把月, 没想到两百多年前的芙蓉镇会如此寒冷。
他忍不住把圆凳移向火堆,伸出手去烤火。
“不许靠火太近。”季文甫的声音从火堆对面传来。
“知道了, 山长放心, 我不是小孩子了。”穆子期并不怕对方,笑嘻嘻说了一句。
距离他入学已经过了三个多月,在这段日子里,穆子期过得颇为辛苦。刚开始,他很是认真地跟着老师把国文课的拼音学会,之后他的进度特意变得快速起来。
上课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团结同学……他抓紧一切机会表现自己的优秀和极快的学习进度。不要以为一年级的内容随便看看就懂了,起码农学课他要认真学习,而且为了表明自己掌握好知识,他干脆把这四本书都背下来。
内容对他而言是简单的,能全部理解,但想要背下来还是费了他一些心力。大概是他年纪还小,记忆力还是不错的,每天早晨多读几遍,晚上再看一遍,一日日下来,一个半月的功夫他就把课本的内容全部掌握了,基本上能背得一字不差。
背完了干什么?当然是表现给老师看,于是他惊动了这座小学的老师,得到了山长特意给他开的小灶。
“既然你已经学会了一年级的内容,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当时山长这样问他,“是按部就班读,还是学二年级的书籍?”
“山长,我想学下一年的内容,我六岁启蒙,在村里跟村长学过算学,认识咱们大夏的字体,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想早点学完小学的课程,我能吃苦,肯定好好学。”穆子期如实回答。不知是什么原因,在这个时空里,这里的校长非要叫“山长”,就好像村民们整天把学费叫成“束脩”一样,传统颇为根深蒂固。
“十二岁……和我家小子差不多大。”季文甫低声说了一句,随即笑道,“我看你的水平不必在一年级读了,读也是浪费时间,那你是想去县里读书,还是由我们这几个老师单独教你?明年七月是一学年的期末考,你继续留在芙蓉镇,如果你争气,明年七月参加完四年级的升学考试,你就能直接升到初中。可如果你现在到县里念书,那里的老师不一定肯让你跳几级。”
穆子期凝神思考。
“不可否认的是,你留在这里,倘若明年能直升初中的话,我们整个学堂都将收益。”季文甫是个身材清瘦、面容普通的中年人,年约三十五六岁,皮肤微黑,大概是近视,他看人总喜欢眯着眼睛,此时说话的神情温和淡定,并没有显得有多么欢喜。
偏偏他这种神态让穆子期的心就安定下来,点头道:“好,我在这里学到明年七月。”怎么看都是这种方式划算,到了县里就增加了变数,那里的学生多,自己不一定能让老师另眼相看。
他都这个年纪了,可不想和一堆小毛头在一起念书。
“嗯,我会找来后面的书籍,你一定要认真学,不认真的话,小心你的手心和屁股。”季文甫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摸摸穆子期的脑袋。
穆子期一囧,本来还想问本学期的期末考试,如果他考第一名的话能不能得到奖励,想了想,到底还是把这话咽回去了。
比起明年能读初中的事,那一两银子不算什么。
于是,从九月下旬开始,他就开始了自己的苦读生涯,所幸小学的内容的确简单,理解跟得上,剩下的无外乎是背诵问题。而他的学习速度也没有让老师们“惊为天人”,顶多觉得他悟性高,有些惊讶而已。毕竟他有过基础,还学习刻苦。
当然,这是穆子期有意控制的结果。如果他使劲全力的话,可能还会快多几分,毕竟这是小学的内容嘛,不艰深。
当初说是几个老师一起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山长一个人教他,主要是山长的课最少,空闲时间最多。
“这些小孩真是了不得,一个比一个厉害,小小年纪学的算学内容比我还深入。”有一次,穆子期无意中听到一位老师说了这句话,后来一问,才知道山长的儿子非常聪明,和他同龄,已经自学完初中课程,要不是国文课拖后腿,说不定已经要考高中了。
穆子期对对方倒是挺好奇的,只是不好意思问。尽管如此,几个月的相处时间,还是让他和山长相熟起来,没有刚开始那般拘束。
“嗯,全对了,看来你已经能熟练掌握二年级的内容,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你记得去参加。等明年二月中旬开学,我再教你三年级和四年级的课程。”季文甫改完试卷,见答案全部正确,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穆子期当然应是,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郁闷,在前世的时空里他已经考过不知多少次的试,没想到都穿越了,竟然又重新被期末考试支配!怎么感觉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大天/朝的考试大法呢?
话说到这里,季文甫就站起来走到书柜前,打开柜子,把其中的四本书籍递给穆子期,温声道:“放假这两个月记得好好预习,不可放松,有问题再写信给我,或者你到县城找我也可,不用怕打扰我。”说着又从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纸条放在四本书的表面上。
本朝规定,秋季学期是从八月二十日到十二月十五日,然后就是放假过年,一直到来年的二月十五日才再次开学,接着就等到七月六日左右进行期末考或者升学考,最后才放假。
也就是说,这里的寒假比暑假还长,大概是气候的因素,冬天有些人不够衣服穿,或者穿的衣服不保暖,本朝可能是考虑到这些因素。
当然,这只是穆子期的猜测而已。
山长给的应该是三年级的课文,穆子期赶紧双手接过,点头道:“我会的,谢谢山长教诲。”眼睛快速瞄了一下,发现是一张写着住址的纸条,他认识这个地方,心里倒是颇为惊讶季文甫的家境。
看他平日里穿得那么简朴,穆子期还以为他家境不怎么样,没想到对方是深藏不露,毕竟那个地段可是富人区。
“你是个好孩子,我教起来也省心。”季文甫露出舒心的笑容,忍不住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笑道,“继续保持,知道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后面几天就不用来上课了,好好在家帮忙,等到初十那天再来考试。”考完试要改试卷,十二月十五日会知道成绩,到时才是正式放假。
“谢谢山长。”穆子期一听暗暗松了口气,的确,挨近年底,家里是有挺多事情要做的,种的大白菜、白萝卜和土豆要拔回来,还有地里的荔枝树要注意保暖,是不是要在树根底下铺一层稻草?此外,家里的柴火还不够过冬,年货竟然也没买……林林总总的事情,不做则已,一做就费时间了。
在屋内又坐了一会儿,等听到屋外传来下课的钟声,穆子期这才穿戴好围巾,拢紧身上的棉袄,背上书箱,和山长告别后,终于踏出温暖的房屋,走出到寒风凛冽的室外。
穆子期站在校门口等待,眼睛看着学生鱼贯而出,路过的人三五成群,基本上个个穿着圆滚滚的,大家的袖子都很宽,时不时露出一个手炉,这是富裕点的人家买给孩子的,和他前世用过的热水袋差不多。
路过的人看到他,认识的会打招呼,就是没怎么说过话也会对他行注目礼,毕竟一百多号人中,穆子期是最为特殊的,是学堂的名人。
“大哥!”穆子清大喊一声,拢着袖子快步奔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道,“大哥,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因为单独教学的缘故,穆子期放学的时间不准,大部分时候都比普通学生要迟一些,平时都是穆子清在等他。
“早点不好吗?”穆子期摸摸他的手,发现不算凉,心下颇为满意,看来手炉还是有效果的。
他转向慢吞吞走来的刘延舟,见他一脸苦大深仇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又发生什么事了?”是的,在看到袁叔兴上学后,刘延舟回去想了一夜,第二天还是乖乖跟着他大哥来学堂报名入学。
以前在宁安县时,刘家家资颇丰,刘家兄弟小时候也曾去过私塾念书,只是不到两年时间就回来不肯再念了。当时刘家主想到自家开的镖局,孩子识字能看懂契约就行,也就不再强逼,没想到一朝来到大夏,以为要解脱的刘延舟又要重新入学……
“老师说过几日就要考试了。”刘延舟有些郁闷,他觉得国文课难倒他了,以前碍于面子不肯说,也不肯向人请教,现在一要考试,岂不是要露馅了?想到大哥手中的木棍,他突然觉得屁股隐隐作痛。
“是啊,考完试我们就能回家了。”穆子清紧挨着穆子期,仰起小脸笑道,“大哥,早上起床好冷,我好希望快点考完试啊。”
“嗯,等考完就能放假了。”一阵寒风吹过,穆子期赶紧把双手塞进袖子里,准备等村里的小伙伴来到,他们就立马回家。
完全没有共同语言了。刘延舟闻言,斜睨了穆子期兄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