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之地,这几年来,从未有过一日如同现在这般,倾盆的大雨像是积藏了几千几万年的怒气一般,从天际瓢泼而下,那一日,邕宁山被尤古点起的大火,早已在大雨落下的那一日,被浇灭得得彻彻底底,便是因着大火燃烧生成的树木的烟灰,也被浇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被烧残了的树木,以一种狰狞的姿态,或歪倒或直直朝天而立地蔓延在原本的邕宁山大营的四周,黑暗而尖锐,锋利而刚硬。
自原本被烧毁的大营,一路的沟壑下来,只有不断被大雨冲击的水流冲出的土黄土黄的泥土,所有灰色的烟灰,早就已经被几天几夜没有停歇过的大雨冲到了谷底,在谷底汇聚成一道山涧,而后变成河流,最后,变成激流汹涌的河道,冲刷着山体上的树木,压抑,毁灭,如同要吞噬了天地,吞噬了邕宁山一般。
突然的,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如同炸裂天地一般的声音,轰然想响起,尖锐而让人忍不住心惊,甚至怀疑自己似乎下一刻便会被那一条长长的,带着不可接近的光芒的力量,穿破魂体。
那道可怖的光,上接乌云密布的天际,下达眼望不见的邕宁山西部,连着天与地,像是一条充满了力量的利剑,从天际划下,在天与地的巨大空间里,炸裂了自己,闪射出无数的刀光剑影,往邕宁山西部迸射出去。
一声惊雷过后,似乎是起了一个头似的,不断的雷鸣之声,尖锐而惊讶心,不断在天际响起,一道道划破天际的闪电,带着瞬间的光芒,将被乌云笼罩住的天地,照亮了一瞬,而后,又恢复了原先的黑暗,然而,沉寂却是不会发生,因为,邕宁山西部,已经像是虔诚的求恩者一般,不断承受着一道道划破天际的闪电的恩赐,久久不停。
石佩儿在第一声惊雷划破天际的时候,已经被吓得一阵颤抖,脸儿都吓白了,饶是她平时胆大,甚至差点误闯死亡谷也没有如今这般害怕的时候,此刻,首次听到了这北方大地百年不见的惊雷之声,也只剩下了魂魄不安。
而颜易山也在第一声惊雷响起的时候,快步走进了里屋之内,走到了石佩儿的身边,石佩儿惊慌害怕之下,只一把撞进了颜易山的怀中,双臂死死环绕着他的腰身。
颜易山不害怕这些惊雷,哪怕,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此刻,亦是同样的嘴唇紧紧抿住,用力回抱了在自己怀中不安的女孩,“佩儿,别怕,我在。”
坚定的话语,不容置疑的口气,安心的力量,却也没有让石佩儿环住他的双臂放松一丝,颜易山倒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只是,双眼却是瞥向了窗外,看着来自西边的闪灭不定的光芒,眼中的神色,带着一股掩藏不住的悲痛。
一双几近猩红的双眼,眼底揉不去的乌青,原本俊逸的面色,此时已经是带着一些浅浅的胡子拉渣,蒙上了一层隐藏之中的疲惫。
早在大雨来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集合所有的北伐军,退离了邕宁山,狼狈赶路之后,如今已经落在卞立城之中,而这场北方大地百年难遇的大雨,却是持续了五日,仍旧是没有停息。
卞立离邕宁山并不远,所以,透过此处的窗户,还能看见那延绵的山脉。
一扇打开的窗户里边,梁光熙和李俊泽同样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而来的闪灭不定的光芒,听着刺入耳骨的雷鸣之声,面上的神色,却是保持着连日的以来,从未变过的担忧,锁住的眉头,似乎已经在两人的额上印下了三四道深深的褶皱,再也不会消失了一般。
另一边的房屋之中,却是安静出奇,似乎是一点也不被外边尖锐的雷鸣之声影响一般,兀自安静着安静,沉寂着沉寂,只屋中香炉生起的炊烟缠绕着,在掩藏着湿漉漉水汽的房间里,缠绕成了一道道银白银白的纠缠不清的线条,然后上升,然后消失在未到达屋顶的地方,而另一边的床上,却是安静地躺着一个面色沉静,甚至带了一点清冷的女子,几日前一直苍白的脸色,这两日,终于恢复了一些些红润,然而,她眉头却是始终保持微微皱起的姿态,一旁的中年妇人,不止一次想要伸手为她抚平,但是,却是因着顾忌自己的身份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只陪在床榻一侧,用盆中的热水,为她擦拭手脚,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她似是平静似是含着不知名情绪的面庞,心中泛起微微的心疼之意。
可怜的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
床榻之上的人,正是苏云初,自从在邕宁山死亡谷崖顶之上那一晕倒之后,直到今日,再也没有醒过来,认识外边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任是邕宁山的大军已经退回卞立,任是此时军营之中隐藏着动乱,任是外边形势并不安全,任是所有人都对她担忧不已,她自是岿然不动,依旧躺在床榻之上。
周宗与刘沉两人皆是在这时候进来,而照顾苏云初的妇人,自是让开在一边,“周先生,刘先生。”
周宗与刘沉对着他点点头,“王夫人,王妃今日,怎么样了?”
王夫人摇了摇头,“还是一样,不过,王妃今日,面色上看起来比昨日好了一些。”
周宗点头,刘沉却是看向了一旁的香炉,“炉内的香没有灭过吧?”
王夫人赶紧应声,“没有,我都听了刘先生的吩咐,保持屋内的香火不断。”
刘沉点点头,伸手触上苏云初的脉搏,片刻之后,才道,“明日便将香炉撤走吧,可以不用了,不过,后边却是要注意一些。”
妇人点头,“唉,我记着了,明日一定会将香炉移开。”
接下来,周宗和刘沉都再次给苏云初把了一次脉搏之后,对视一眼,面色严肃地点点头,而在两人给苏云初把脉的时候,梁光熙和李俊泽也已经在外间等待,周宗和刘沉得出了一致的结论之后,才会往外而去。
梁光熙和李俊泽见到两人提着药箱出来,面上的担忧之色毫不掩藏,只站起身,朝着两人而去,“怎么样了?”
周中言简意赅,“都好!”
两人听此,皆是呼出了一口气,然而,李俊泽却是极快反应过啦,“那怎么还没有醒过来?这都几日了。”
周宗对于这两人还算是尊重的,毕竟是闻名遐迩的江南四公子中的两位,因此,面对两人的担心,倒也不隐瞒,并且也知道,这两人,是真正关心苏云初的,因而,便也开口道,“清醒,也只是这两日的事情罢了,早先急于奔走,更是一路上历经凶险,后来遭受刺激,如今还能保持如此状态,已经是万幸之中的万幸了。”
李俊泽和梁光熙听了,相互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悔恨之色,若是他们再多上心一点,细心一点,留意一点,想的仔细一点,或许如今的苏云初便不会有如今这等严重的时刻了。
不顾看着两人面上的神色,刘沉倒是开口了,刘沉对于两人,倒也不陌生,毕竟当年与苏云初相识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在场,因而,此时也接着周宗的话开口道,“此时昏迷,对于王妃,未必不是好事,如此方能静养,待到胎儿恢复稳定一些,若是早早醒来,恐怕还会再受到刺激,怕是对腹中的胎儿更加不利了。”
两人听罢,也算是明白了一些,只道,“有劳两位先生了。”
周宗和刘沉却是无奈一笑,这些,都是他们的分内之事罢了。
这时候,颜易山已经携着石佩儿进来,看到两人都在苏云初屋子的外间,也知道都是因为担心苏云初的,但面上却还是没有见到一丝轻松之色,这个一直以来,都意气风发的人,到了今日,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过笑容了。
石佩儿站在颜易山的旁边,听着几人说话,捏了捏颜易山的手掌,小声道,“我进去看看王妃。”
颜易山点头,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去吧。”
而周宗和刘沉说了一通苏云初的情况之后,都便离开了此处,颜易山和李俊泽以及梁光熙却是坐在了苏云初外间的屋子里,三人面上皆是有着微微沉郁之色。
颜易山开口,“两位是打算留在军中了。”
“不然呢?”李俊泽看向他。
颜易山只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颜将军是害怕云初醒来之后受不了?”开口说话的是梁光熙。
颜易山点头,“的确是有这个担忧,先前的情况,两位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北伐军……若是王妃再有一些闪失,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的话,其他两人听着都能明白。
然而梁光熙却是道,“恐怕,颜将军担心的事情,最后都不会发生,而我们担心的是,云初醒来之后,怕是不会受不住,而是……”
而是什么,难言话语却是说不出口了。
可沉顿了一下,颜易山却是明白了些。
苏云初这个女人太硬气,甚至比过男儿,即便他与苏云初也不过是这两年认识了,但是却是明白这位王妃的行事作风,何况还是与她一起长大的梁光熙与李俊泽呢,他们该是早在就预见了苏云初醒过来之后的情形了吧。
三人说道此处皆是沉默不语。
然而,此时的大新军营之中并没有好得到哪里去,连日的暴雨,沉闷的天气,主将的消失抑或说,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的死亡,沉重地打压着他们,留驻在卞立的六十万北伐军,此时此刻,心中盘绕着的,都是一股派遣不开的死气沉沉的气息。
那一日,杨阔带兵去阻拦颜易山,自以为凭借自己是永业帝钦封的京城虎军的身份,能够碾压颜易山,从而牵制住压抑山,瓦解掉慕容渊的左膀右臂,却是不想,在那样的紧急关头,颜易山已经是一不做二不休,管他什么谋逆反叛的罪名,在这等时候,若是慕容渊有什么意外,他颜易山便是杀上金銮殿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而杨阔带来的那十五万京城虎军,到底敌不过身经百战的北伐军,那一夜的厮杀,并没有进行得很久,山林之中,北伐军野战的经验十足十,完全不是早年一直留守在京城没有多少作战经验号称京城虎军能够抵挡得住的。
而他不明白杨阔为何会有那样与自信认为自己的十五万兵马就能将他颜易山的北伐军如何了,若是一般的对阵,或许颜易山只会将杨阔带回来而已,千不该万不该杨阔不该将箭羽指向了他身后的石佩儿,那是他的逆鳞。
就算石佩儿毫发无伤,可是,颜易山却是不会放过自以为是的杨阔。
所以,杨阔几乎被废,京城虎军群龙无首,自然涣散,最后只被压制而回邕宁山。
然而,当他回到邕宁山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样,尤古带来的兵马似乎将大半个邕宁山扫荡了一边,各个部将虽然在慕容渊的安排之下,同样创伤尤古的兵马,尤古最后也讨不到几个好处,但是,更为严重的事情却是发生了,慕容渊坠入了死亡谷,而苏云初直接晕死在死亡谷的山崖之上。
死亡谷,是生人进去不得的地方,然而,当时,不管是北伐军的士兵还是北伐军的部将,却是纷纷请命,想要进入死亡谷之中寻找慕容渊的下落。
当然,别说是一个死亡谷了,便是地狱,他们也一定不会退缩,一定不会害怕,所以,不论是从山崖上吊着绳索往下的士兵,还是从死亡谷边缘进去的士兵,几番尝试之后,将近一百余名士兵,全部有去无回。
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灭,留存的一点点可能也无法实现。
那时候的慕容泽,几进疯狂,毫无理智,甚至想要进入死亡谷寻找慕容渊。
虽然与慕容泽的交情很好,但是,颜易山却是知道,慕容渊于慕容泽而言,就是如兄如父一般的存在,他不仅仅是慕容泽的五哥更是让慕容泽有着一股孺慕之情的父辈一样的力量。
看着有去无回的进入了死亡谷的人,颜易山和当时资历较深的老将夏薄便决定,不再派人进入死亡谷,否则,只是让更多的人葬身在了死亡谷之中。
死亡谷,果然称为死亡。
而第二日,邕宁山之中却是开始下雨了,而后,雨势越来越大,意识到这场大雨的诡异的时候,大军终于不再围绕着死亡谷死气沉沉,离开了那个再多停留可能就会让他们葬身在暴雨之中的邕宁山。
北伐军重新回到了卞立,但是,颜易山和夏薄决定,不对外发丧,慕容渊掉落死亡谷的消息,不管是多少人知道了,绝不对外发丧!
而那一日,死护慕容渊的木杨,在多重重伤之下,虽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却是被废掉了,此生,恐怕是再也不能恢复先前一身武功与内力,也无法再继续练武了,只能成为一名平常的男子而已。
此时的木杨,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还是身子虚弱,已经只能躺在床上,周宗在给苏云初诊脉之后,也来给木杨诊脉了一番,周宗跟在慕容渊身边之前,木杨木韩两兄弟便已经跟在慕容渊身边了,所以,对于这两人,倒也是视如亲儿一般。
此时看到木杨变成了这番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他了。
木韩在周宗诊脉的时候,便一直跟在旁边,待周宗离开之后,木韩冷然的面色在看向木杨的时候,才有了一些愧疚之色。
木杨显然比木韩还要乐观些,“哥,就算没了一身武力,也没什么的。”
“你倒看得开!”
“不,我只恨自己功夫不高,不能保护王爷周全。”
哪怕如今变成了这番模样,木杨面上、心中却是完全没有对自己感到惋惜,只是悔恨,悔恨自己技不如人,悔恨自己功力不够,不能在危急关头保住慕容渊。
对于慕容渊被逼坠落死亡谷一事,两人此时哪怕是私下相处,也不会提及,在他们心中,慕容管渊是神祗一样的存在,不论如何,都会让他们心中信仰、信任。
木韩拍了拍木杨的肩膀,“那么,就保护好王妃吧。”
他一项冷然的面色之上,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之意。
大雨在今日那一场惊天的雷鸣之后,已经渐渐小了下去,连日浓密的乌云也渐渐散开,即便没有一丝阳光,即便天地苍茫,处处阴冷,然而,却是让人明白,明日,该是不会再有大雨了。
坐在苏云初床边的石佩儿看着苏云初的面庞,暗自感叹了一声,王夫人不敢伸手捏碰苏云虎的眉头,她却是没有多少顾忌,伸出轻轻碰了一下苏云初的眉头,皱起的痕迹却是半分都不曾散开,尝试了连三次,石佩儿也气馁了。
苏云初在死亡谷悬崖上晕倒之后,被带了回来,所有人一直都以为,苏云初是受不了慕容渊坠崖的消息才昏迷不醒的,直到周宗和刘沉诊脉之后才发现,其实是因为苏云初动了胎气。
没错,确诊出来的时候,苏云初已经有了一个月左右的身孕,而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刘沉周宗,颜易山梁光熙几人,也还没有人知道。然而,连续的赶路,追杀,环境氛围带来的紧张,加上刺激,终于让苏云初承受不住,这也是为什么她一路上都显得力不从心的原因,而得知这个消息,最后知后怕的,就是梁光熙和李俊泽以及木韩和应离了,毕竟是他们一直跟在苏云初的身边,确实没有发现这一点,倘若苏云初有什么闪失的话,或者苏云初腹中胎儿有何闪失,几人都不知该当如何了。
然而,却是因着上一次为慕容渊解毒的时候,苏云初受伤一事让慕容渊高度重视,以至于让周宗和刘沉将苏云初的底子打理得更好,才护住了这一次的奔波中的苏云初和她腹中胎儿。
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胎儿却还是受到了影响,前三个月本来就是尚未稳定的时期,加上一直以来战事繁忙,因而,苏云初也没有太多注意,所以,护理得并不是很好,以至于因为苏云初有孕在身,因为这一次,任何药物都不得用,又因为昏迷的原因,只能靠周宗和刘沉研制出来的带着安胎成份的香缭绕在苏云初的屋内,帮助她安胎了。
王夫人是王子安的母亲,如今已经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人,这一路,苏云初和慕容渊两人都不用奴婢近身伺候,因此到了此时此刻,苏云初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人的伺候之人,早先的时候,还是石佩儿担下了照料苏云初的重任,但到底年纪轻轻,早先时候本也是大小姐一个,这些年能顾好自己就不错,虽是有心,但还是不能周全,最后,只王子安将家中老母带来,颜易山与梁光熙几人也认同了。
既然是王子安的母亲,虽说是来照顾苏云初,已经身为人母,王夫人自然懂得如何照顾人,并且照顾一个怀有身孕的孕妇,但到底因为王子安的关系,所有人都尊称她一声王夫人。
此时的王夫人看着石佩儿这般模样,只笑到,“石姑娘,你这样,会让王妃睡不安稳的。”
石佩儿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我只是觉得王妃一直皱着眉头,会难受。”
王夫人只是笑着摇摇头,不多言语。
北边这边是瓢泼大雨,而此时的京城之中,却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治王府之中,苏亦然的房门被打开,走进来的明月面上带着一股神秘之色的身影,她走进来,在苏亦然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苏亦然面上闪过一丝神采之色,“当真?”
明月点头,“王妃,千真万确。”
苏亦然听罢,轻呵一声,“风水轮流转,苏云初,该有这么一日。”
虽然北边还是连日的大雨,但是,却是没有妨碍北伐军之中的那一个重大的消息传回京城之中,而慕容治自然是早就已经知道的,当日追杀慕容渊的人早已回到了京城之中,虽然结果是慕容渊坠入了死亡谷之中,不见身首,但是,死亡谷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或许慕容治不是很清楚,但是,此时军中传出来的消息,已经足够证明了自己计划的成功。
而今日,消息刚刚传回京城。靖王已殁。
负责接收消息的是身边的李右,而当日前往雁荡山的人也回到了京城之中,对于任务的失败,他心知慕容治该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明白自己回来,面对的可能回事慕容治的怒火。
而的确,此时,跪在慕容治下首的卓海将当日雁荡山的情况与慕容治说了一通之后,慕容治只沉默了一顿,“她知道是本王,果然还是聪明的。”
卓海只继续道,“后来,江南的李俊泽和梁光熙两人出现,顺带带了五个身手不凡的护卫到来,才导致属下……”
然而还不待他说完,慕容治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自己技不如人,就别怪别人压你一筹。”
卓海不敢争辩,“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慕容治没有将人如何,声音带着一股幽远的平静,“继续去卞立,见机行动。”
卓海身形微微顿住,有一瞬间的凝滞,“是……”
卓海下去了,此处的御书房里边,只剩下慕容治一人。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慕容治已经不坐在御书房永业帝批改奏折的桌案下首自己的那张书案边,而是这般坦然坐上了永业帝的位子,过了一瞬之后,慕容治才轻嗤一声,“如今尘埃落定,不知为何,本王倒是没有一丝感到愉快的心情。”
他似乎是对身后的李右说的,也似乎是对自己说的。
李右却是适时出言了,“王爷,离尘埃落定尚还有一步。”
慕容治倒是点头,“呵,的确是,还差这么一步啊,不过,这一步,却是比本王前面走的每一步都要棘手啊……”
这次,李右倒是不言语了,倒是慕容治继续开口道,“消息传回来,怎么说?”
“靖王妃如今依旧昏迷不醒,恐怕是受了刺激,而六十万北伐军已经退至卞立城内,不过,因为……靖王坠崖,如今军中不安定,还有……杨阔失手了……”
诸多的消息,慕容治一概不理会,只道,“昏迷不醒……受了刺激……”
呢喃出口的话语,不知带上了什么情绪,然而,那一份怀疑却是半分都不掩饰。
不过,李右只是一个传递消息的人,对于慕容治的情绪,他不敢干涉。
而此时,得到慕容渊坠崖,或者说慕容渊死去的消息的人,还有丞相府之中的陈自明,元王府的慕容源,靖王府一种仆从,另外,此时,消息也正往江南而去……
或者说,京城之中文武百官,已经渐渐将这个消息,收到了耳中。
一代战神的陨落,似乎在暗中也能搅动一番京城之中的局势,没有大悲伤,没有百官鸣钟奔丧,只是,接收了这个消息而已。
而京城之中的百姓,自然也渐渐得知了消息,无不适哀叹嘘唏,有人当真忧国忧民,认为靖王的陨落,必定会给大新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而有人只当听过了一则消息,并无反应,自然也会有人担忧留下来的寡妇苏云初,若是说京城之中的百姓,还有人将慕容渊当成信仰,当成大新的守护神,一个令他们感到害怕的守护神,可是,苏云初的身份地位同样不可小觑,原先公子云涵的名号与医术便已经令人折服,而后,轰轰烈烈的战马生涯,已经让她的名字隽刻入了百姓的心中。
靖王陨落,靖王妃该当如何。
而此时的靖王府之中,玉竹和茯苓已经早先得到了消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两人便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卞立城。
此时的卞立城之中,一连下了几日的大雨之后,如今终于停下,然而,雨虽然是停了,但是,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一片,不断飘过的几片乌云,总会让人觉得可能下一刻,便会再次来临一场大雨,也让人不禁联想到那一日,毁天灭地一般的电闪雷鸣。
这一日的傍晚,王夫人照旧给苏云初擦拭身子,房中的香炉已经被转移了出去,为了去掉因着下雨天而让房中显得潮湿的气味,王夫人在给苏云初擦拭了身体之后,便在房中的角落放下了一些什么东西,那是刘沉在掺和了石灰粉之后做出来的吸收湿气的东西,能让苏云初所在的环境,安稳舒适一些。
而在仔细布置的王夫人并没有看见,此时,苏云初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正在渐渐变深,原本已经红润的面色却是因着情绪的变化正在变得一点点苍白之中,她闭着的双眼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嗡动的嘴唇,似乎想要大喊出什么东西一般,可是,却是似乎被什么压制住了。
王夫人布置好了房中的东西之后,擦拭了双手,在回到苏云初的床边,见到的就是苏云初这般似是痛苦的神色,她心下一个慌张,轻声叫唤了两声,“王妃,王妃……”
苏云初没有反应,王夫人赶紧出门,见着走来的石佩儿,“石姑娘,快,快去叫周先生刘先生……”
石佩儿反应过来,忙慌张而去,主要是王夫人面上的表情,让她心中感到害怕,刘沉与周宗所在的地方,离苏云初所在的院子并不是很远,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两人便已经匆匆而来,匆匆而来的,自然还有已经在颜易山的几番告诫之后平静下来的慕容泽,还有李、梁两人。
而此时的苏云初,却是如同陷入了梦魇一般,昏暗的天地,围在悬崖边的人,阴沉的邕宁山,画面的突然转变,变成了满身鲜血的慕容渊从崖顶坠落的画面,她的绝望呼喊,她的害怕惊慌,终究散落在悬崖之下的世界,画面的再次转换,又成为了不知几身在何处,只见那瓢泼的大雨不断倾泻而下,电闪雷鸣,从邕宁山的上空,不断轰击着死亡谷……
周宗和刘沉进来,见到苏云初这般神色,只沉声道,“王妃应该是进入了梦魇之中……”
慕容泽着急了,“那就快把五嫂弄醒啊……”
的确是要叫醒的,周宗已经极快从药箱之中拿出一个瓶子,放在苏云初的口鼻之前,让苏云初闻那气味,从而醒过来。
的确,瓶子放在苏云初的面前,只是一瞬之后,苏云初便惊醒了过来,失声喊出一句,“怀清!”
看起来无比用力的呐喊,这会儿,出口的只剩下了无力与虚弱。
几个大男子,虽是着急但是却也有所顾忌,因而,并没有围在苏云初的床榻之前,而是坐在了屋中的圆桌之前等待,这时候,听到苏云初惊呼住一声,坐在床榻边一直紧紧盯着苏云初的石佩儿心中也提起了一口气。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天的傍晚,就这么惊险地醒过来之后的苏云初,却是平静至极。
眼中没有迷茫,也没有更多失落,只是睁开了眼睛,渐渐清明,看着在自己房中站着的许多人,唯独不见一个慕容渊。
突然感到心口一疼,感觉自己全身都被一种不可阻挡的悲伤蔓延,心口疼痛,喉咙干涩,鼻头发酸,唯有眼睛,没能流淌出一滴泪珠。
可她还是沙哑出声,看着屋中所有人,“怀清呢?”
屋中的人,面上皆是掩藏起悲伤的神色,梁光熙首先开口,“云初,先照顾好自己。”
李俊泽似乎是在掩藏着什么一样,“云初,你已经睡了七日了,如今觉得怎么样?”
满是担心的语气,可苏云初却是从他的表情上边明白了什么。
嘴角想要扯出一些什么表情,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她轻声呢喃了一句,“我知道了……”
众人明白,但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云初挣扎这想要坐起来,却是发现自己可能是因为躺得太久了,有些眩晕,有些吃力,上不来劲。
但是因着医者的敏感度,却是闻到了一股房中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气味,她突然顿住了身形,看向周宗和刘沉。
周宗和刘沉只点头道,“王妃,还需要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先别操心,还是腹中的孩儿要紧。”
苏云初听着,双手一紧,只有到了这等时候,才感受到了心中升腾而起的紧张,她看向周宗,“多久了?”
然而,话刚刚一问出来,心中却是首先了然了,自从慕容渊解毒了之后,她的那些避孕的药物就渐渐被慕容渊没收了,后边也在渐渐的修养之中,避孕药物带来的作用,在调养一个月之后便已经没有什么影响,这么说来,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一次,该是因为她出发去梅关的前一夜,被慕容渊缠了一夜的结果吧。
心中一紧,伸手抚上自己还没有什么明显变化的肚子,不知该是如何庆幸,想起从梅关一路回来的各种凶险,这个孩子,如今还好好呆在自己的腹中,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可是,再大的恩赐,永远不及此时让慕容渊出现在她的面前,初闻有孕的消息,冲不散哪怕一丝心中的钝痛。
慕容泽这时候,也掩藏住哽咽的声音开口了,“五嫂,你要好好养身体,护好腹中的胎儿……”
他还想再说什么,想说慕容渊一定会被找到的,但是,却是被颜易山扯住了,他想要出口的话语,没有能够说得出来。
清醒过来的苏云初,没有哭泣,没有眼泪,甚至不问关于慕容渊更多的事情,只是一脸的平静,好好吃东西,询问了一番腹中的孩子的情况,晚间的时候,便恢复得很好了,其实说来,苏云初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府中的胎儿已经度过了原先的危险时期,这等时候,若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好好休养,便也不会有事,所以,当晚,苏云初便已经下床了。
这一日,苏云初始终都是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爆发和表达,却是让照料她的一帮人比她昏迷的时候还要担忧,因为,这不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一个失去了孩子父亲的母亲该有的反应。
便是照顾苏云初的王夫人,见到苏云初面上的平静,心中也是不安,恰如此时,苏云初站在窗前,背影孤单,显得娇小,可站在苏云初背后的她,却是感到了一阵心疼。
或许,她能理解吧,妇人弱也,为母则强,她将苏云初的平静解读为因为府中孩儿的支撑。
此时的她,当然不会明白苏云初心中想的是什么,此时的苏云初却是将若平成攻破,梅关被攻打之后,将一件一件事情都在脑子里边回忆了一边,捋清了一遍。
沉静的面色,一如如今的黑夜,只是下意识抚上自己腹部的手,似乎也泄露了一些情绪。
正当这个时候,梁光熙与李俊泽皆是出现在苏云初门前,看着那个站在床边沉寂不言的孤单身影,要开口叫唤她的话,停在了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