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人家愣是朝前走,连个眼神都没给。
奇哉怪哉,闻欣索性不去想这个事,转而说:“你今天忙吗?”
虞万支才要问她呢,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面面相觑笑出声。
闻欣道:“明天要早到,老板让我先走。”
虞万支便了然点点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脏兮兮说:“等会,我换个衣服。”
他现在穿的是工装,最粗糙耐脏的布料,毕竟成天是跟机器打交道,哪里蹭点机油都是正常的。
即使他这样说,闻欣还是得问道:“确定不忙吗?”
虞万支搓着手上的土说:“也快下班了。”
车间除非特别忙和精细的活,他都是不做的,这也是做管理和工人的区别,能有个朝八晚六的点。
闻欣知道他时间宽裕些,站到一边,等他出来两个人一齐往外走,路过车棚在自行车推上。
这会还没出正月,从外地回来复工的人还不是很多,连带小摊小贩也少。
但店铺开得比较多,毕竟摆在那的成本的不一样,但赶在吃完饭的点上,连往常热闹的饺子店客人也稀少。
闻欣进去熟练点单,坐下来后倒调蘸料,虞万支到隔壁买汽水回来,路过某张桌子道:“老周,这么巧。”
可不是巧,那么大的东浦,一连两天都碰上,老周道:“你也吃饭啊?坐下来吃点。”
虞万支有些为难看一眼闻欣,心想还是算了。
倒是闻欣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毕竟从人情上来说他们总得寒暄几句。
虞万支这才把汽水给她,坐下来道:“你今天没上班啊?”
提起这个,老周一肚子苦水道:“我之前在那个厂,老板收摊子去海南搞什么房地产了。”
至今还拖欠着两个月工资,他心想打工就是惨,还不如自己开摊子,可做生意总是要本钱,
他手里这些年攒的钱又全在老家盖房子,现在是称得上两袖清风。
不过有位老乡给他支招,说银行现在能贷款,用房子就能抵押出钱来,他本来是打算把刘五的地方先接下来,心想凭自己的关系和手艺不说发家致富,挣点钱没问题。
谁知道这招有个大问题,老周叹气道:“我下午就是去的银行,人家说老家的房子不行。”
他盖的可是两层的砖瓦房,连工带料就得小两万,而且产证齐全,怎么到东浦,它忽然就不算钱了,真是气煞人也。
虞万支听他一个劲说老家那房子有多漂亮,不由得说:“可你们一家都在东浦,一年到头也就住那么几天。”
在他看来实在是浪费。
但老周不这么觉得,理直气壮道:“我一年到头过得跟孙子似的,过年那几天总得风光吧,再说了,落叶归根,我老了也得有地方住吧。”
有这个钱在东浦都能买上楼房了,虞万支仍旧觉得没法理解,心想老周三十出头的年纪,离将来还不知道有多久,可在东浦打工的日子是数得着的。
再怎么算都是不划算,他也不会灌输自己想法,知道容易得罪人,只附和道:“倒也是。”
背对着他们,闻欣心想真是言不由衷。
她结婚的时候,父母反对的理由之一就是虞万□□房子实在太破,是他养父在时建造的土坯房,地方虽然挺大的,但能住人的就那么两间屋。
不过乡下很多人家都是这种老房子,只是有人住和空着的区别而已。
没人住,房间自然是年久失修,闻欣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心里想的也是反正一年回不了两天,何必花冤枉钱。
可以说夫妻俩没在这件事上做过沟通,但想法上还是很一致的。
另一边,老周的长吁短叹却还没结束,已经开始骂起贪污腐败,虞万支听着觉得也没什么道理,心想这么高的利息,要能借的话人家肯定愿意借。
毕竟存进去利息百分之十,借出来利息百分之十五,这里外净挣百分之五,都快比捡钱还容易。
他哪天挣钱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过想归想,他也只是把眼前人敷衍过去,等自己的饺子上来就说:“回头见,我们先吃饭。”
老周也不好多纠缠,想想买单去找别的哥们诉苦去。
倒让虞万支松口气,坐回闻欣对面道:“快趁热吃。”
闻欣慢慢地吹着气说:“他胆子好大,居然敢借这么多钱。”
他们现在还欠着两千多块钱买房钱都战战兢兢的。
虞万支倒没觉得有什么,说:“廖厂长最少欠银行两三百万。”
车间便宜的设备都得七八万,做生意的流动资金都从贷款来,人家还不是整天乐呵呵的。
两三百万,闻欣想象不出来,吸口凉气说:“那晚上怎么睡得着?”
虞万支认真道:“应该睡得挺好的,还能打呼说梦话。”
奇怪,这种事他怎么知道?闻欣疑惑道:“你们一起睡过?”
这话说得跟他们俩大老爷们有什么似的,虞万支连忙道:“不是一张床,你好好说话。”
闻欣本来也是随口一说,看他急赤白咧的样子好笑道:“你说得才奇怪。”
虞万支转念一想也是,转移话题道:“不过老周也挺可惜的,他可比我工龄长。”
技术工很多时候都讲个经验,人家有支摊子的本事,临门一脚却没跟上,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就这么飞走,实在是让看客都遗憾。
闻欣只夸他道:“可我觉得你更厉害,要是你想做的话肯定更好。”
说没动过心思是骗人的,但要背这么大一笔债实在叫人不安,尤其虞万支现在还是有家室的人,而且做生意有风险,全盘皆输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他道:“等过几年我们再攒点钱。”
可话出口,他也知道不太现实,毕竟攒出来的钱只有那么多,可是需要做的事情却不少,两个人还想换大房要孩子呢。
连闻欣都有点难乐观起来,毕竟按现在的速度哪怕存一万都要快三年,但物价不会站着等。
别的不说,过个年猪肉都从两块三涨到两块五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说:“你觉得能挣钱吗?”
虞万支欲言又止,有感于这将会是决定家里走向的一句话,抿着嘴唇道:“我们还欠厂里钱。”
人家有恩,他就不能随便辞职。
闻欣想想也是,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快隐藏起来道:“也是,那就以后再说吧。”
她笑得并不勉强,虞万支却觉得还是委屈她了。
他在花钱的事情上并非胆大的,可以说有那么两次是眼睁睁和发财错过。
按理现在分明是他更不该做选择的时候,但一瞬间他忽然心中有答案。
他道:“其实不辞职也能做。”
一般他都是晚上六点下班,小作坊也不会天天有活。
闻欣不解其意,看向他道:“那轴承厂怎么办?”
虞万支道:“找个学徒工做基础,需要精加工的地方我自己来。”
这样利润会低一些,可效率也能提上来,他有门路,接单估计不大愁的。
闻欣其实也不太懂他工作的流程,在这上头不细究,只道:“那你该多累啊。”
说得好像已经开始似的,虞万支好笑道:“出来打工哪有不累的。”
他以前做计件活的时候可是天天熬,现在已经算轻松很多。
这话是有点道理,但闻欣还是很心疼他,接着道:“那廖厂长会有意见吗?”
算起来是同行,老板心里指不定不高兴。
虞万支摇摇头说:“轴承也分很多种,我们做的压根不是一种生意。”
他这点小作坊,顶多捡些“边角料”回去而已,况且他心里有数,廖厂长不是小气的人,只要自己不耽误工作就行。
提起这个闻欣就更不懂,眼睛转呀转说:“那……”
没想好后面接什么,提口气又道:“那……”
总之啥也那不出来,她一脸信赖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毕竟来东浦至今,桩桩件件他都没叫自己苦恼过。
虞万支心中其实也有不安,叹口气道:“万一失败呢?”
他一个人可以吃糠咽菜、睡大马路,总不能带着她一起吧。
闻欣沉吟片刻,想想说:“我还是觉得会成功。”
她喜欢往好处想,整日里忧愁也没啥用,反正落子无悔,她道:“同甘共苦才是夫妻嘛。”
虞万支只想给她甘,在心里先把事情过一遍才道:“我明天先去跟廖厂长说一下。”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还是有工作的人。
闻欣帮不上忙,点点头说:“那要不要送点礼?”
请领导办事,是礼多人不怪啊。
人情世故,虞万支还是知道的,说:“待会去买两瓶酒。”
老廖家里管得严,自己可不敢买。
闻欣就不再往下问,只是道:“还不太确定能不能借到钱。”
十几年前她娘家借过,那几年鼓励大家养猪,以大队的名义作担保,每只猪崽可以去信用社借十块钱,出栏后再还就行。
虞万支心想这也是个问题,改主意说:“那就明天早上我先去银行,再去跟厂长说。”
闻欣第二天要早上班,看着他的背影一会才进店里。
吴静正在吃早餐,说:“估计还得一会,这个送货师傅没准时过。”
倒不是因为磨蹭,而是路太堵,工业区四处在修,大一点的车只能东拐西绕地找路,上回来能走的地方这一次未必能行。
闻欣不知内里,只以为是她脾气太好,拧着抹布去擦玻璃,一抬头就能看到街对面付兴隆。
她寻思生意做的大就这么自由吗?怎么天天的往那一站,真是搞不懂。
她耸耸肩当不知道,等车来出去外面搬货的吴静也权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