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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华宫。
嵇雪容看一眼正殿外的日晷,嵇长宁神色平静,两人正在博弈。
“长姐,孤输了。”
嵇雪容那一枚棋子没有落下,作势要起身。
永华宫常年冷清,嵇长宁病体缠身,住处很安静,景和帝待她宽厚,特意为她寻了僻静之处,靠近后园的牡丹亭。
“将离今日心性不宁,”嵇长宁问他,“可是有心事?”
嵇雪容摇摇头:“长姐技高一筹,孤输的心服口服。”
嵇长宁轻轻咳嗽两声,旁边的侍女为她披上了氅衣,衬得那张脸更加病态,脸色都跟着苍白了些许。
“将离。”嵇长宁倏地叫住他。
人影在原地停下,嵇长宁说,“你不应在宫中待着,父皇一向最记挂你,若是有机会,便出去看看。”
“萧昀那里兴许是好去处。”
嵇雪容在原地略微怔住,眉眼遮住一部分情绪,温声道:“多谢长姐提议。”
雕花浮影拉长,殿中寂静下来。
如今已经到了时辰,嵇雪容到底不放心,让方定戎去一趟。
方定戎回来是半个时辰之后,念桥身上披着侍卫飞鱼袍,整个人脸色苍白,任谁都能看出来这般状态不对劲。
念桥听到嵇雪容的声音,他扑进了嵇雪容怀里,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即将要死的念头在他心中不断地盘旋放大。
他抽抽噎噎,被嵇雪容从马车上抱下去。
嵇雪容看向一旁的侍卫,两名侍卫皆跪在地上。
“殿下,是傅大人……他的人拦住了属下。”
嵇雪容注意到怀里人再次瑟缩了一下,一个劲地往他怀里躲,他让两名侍卫先下去了。
“念桥。”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
念桥死死地抱住嵇雪容,他现在还在后怕,一想到傅晴明的威胁,他心里更加绝望,眼泪断珠一般落下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念桥,别哭了。”嵇雪容为他擦眼泪,低头去亲他的眼皮,问他,“傅晴明为难你了?”
说着便注意到了念桥下巴位置的手印,以及念桥被撕烂的里衣。
嵇雪容问什么,念桥都不愿意说话,只一个劲地摇头,埋在嵇雪容怀里哭。
提到傅晴明的名字,念桥下意识地发抖,脸色更加白了。
嵇雪容不再问他,只任他抱着,在他哭累时给他盖上了毯子。
念桥没一会就哭睡着了,抓着他的手指,紧紧地不愿意松开。
他方动作,念桥抓的更紧,睁开一双眼,漆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他。
嵇雪容于是不动了。
一觉睡醒,念桥没有再哭,嵇雪容略微放下了心,“念桥,饿不饿,孤命人送膳食过来。”
念桥不说话。
嵇雪容耐心道:“想吃点心?我们先用膳才能吃点心,还是渴了?”
念桥依旧不说话,一双瞳仁湿漉漉的又黑又深,眼里浮出来一层水雾。
嵇雪容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去掰念桥的嘴巴,念桥紧紧咬着牙,好不容易让牙齿松开,他指尖略微顿住了。
念桥嘴巴里很多细小的伤口,舌头中间还有一道淡淡的血痕,娇嫩的唇腔看起来伤痕累累。
第53章
“殿下,傅大人过来了。”
嵇雪容眉眼未抬,淡声道:“让他在外面跪着。”
外面艳阳高照,傅晴明跪在正殿外。
储君要他跪着,他便只能跪着。
嵇雪容注意到怀里人的耳尖动了动,他轻轻碰了碰念桥耳尖,温声道:“孤把他叫过来了,念桥不愿意说,孤便去问他。”
念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下巴处的手印被嵇雪容的指腹轻柔地摩挲,他摇摇头,抓紧了嵇雪容的袖子。
傅晴明不准他和嵇雪容告状,他担心自己说错话,想张嘴怎么也张不开嘴,好像一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怕肚子里的毒药发作,会毒死。
他想活着,不想死。
“你不必害怕,”嵇雪容这般安慰他,眼底深处略微泛黑,动作轻柔地帮他将嘴巴里含着的药片拿出来。
又把念桥哄睡着,花了两个时辰。
嵇雪容起身,他换了一身常服,浑身墨色显得气质更加沉冷。
偏殿里。
傅晴明依旧还在跪着,跪了两个时辰,面上略微苍白,听见动静,和不远处的嵇雪容対上视线。
嵇雪容平日里温和有礼,如今表情比平日里冷许多,嵇雪容总是这般,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
“傅笠,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中探花,是如何和孤说的?”嵇雪容好似在看他,眼中好像又没有他,嗓音称得上平静。
京中人人都传傅晴明与他交好,他们都是欧阳先生的名生,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走的很近。
傅晴明当时方弱冠,向他许诺日后辅佐他成为明君。
嵇雪容未曾将这话放在心上。
朝势尚且瞬息万变,何况是人心。
嵇雪容不需要傅晴明回答他,视线一点点偏移,这才落在傅晴明身上。
“想来你更加遵循圣上所言,要辅佐的明君并不是孤。”
闻言傅晴明有了反应,抬起眼眸,两人対视,一人跪着一人站着。
站着的人平静无波,跪着的人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动摇。
傅晴明从东宫离开是半个时辰之后。
他额头和唇角处多了两道伤口,走路时的姿势略微怪异。
没过几日,傅晴明被指认参与谶书一案,被送去了诏狱待查。
念桥在梦里梦到自己七窍流血而死,他在梦里尖叫出声,梦里嵇雪容似乎在抱着他,一直在擦他身上的血。
他猝然睁开了双眼,全身冒出来冷汗,想要喊人,他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发出来几个枯涩的音节。
“念桥,做噩梦了?”
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念桥睁开眼,他被嵇雪容抱在怀里,旁边的烛灯亮着细微的光,他冰凉的血液得以回暖。
念桥看到嵇雪容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点点头,唇角被碰了碰,嵇雪容対他道:“让我看看你的嘴巴,不准咬舌头。”
“不想说就不说。”嵇雪容轻柔地摩挲着他的下巴。
念桥略微犹豫,他张开嘴,给嵇雪容看了看,嵇雪容检查了之后没有立刻松开他。
而是俯身亲他,将他唇腔里的伤口都舔了一遍。
念桥有点脸红,他推了推嵇雪容,嵇雪容便放开了他,在他唇畔边碰了碰。
“傅晴明被抓进了诏狱,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嵇雪容说:“兴许你现在认不出来他了,他在里面受了刑。”
念桥原本想要摇头,他听闻傅晴明受了刑更加紧张,三天已经过去了,傅晴明说三日会给他一颗解药。
傅晴明被抓,现在人在诏狱里,那他的解药怎么办?
念桥想着眼眶又红起来。
他又跟着点头,拽着嵇雪容的袖子。
念桥原本还打算去询问嵇灵玉芍药花一事,如今他没有精力再去想嵇灵玉。他哪里都不敢去,只敢在嵇雪容身边待着。
马车上,念桥窝在嵇雪容身边,他一直抓着嵇雪容的袖子,和嵇雪容挨的很近,指尖不安地略微摩挲。
嵇雪容扣住他的手指,掌心里传来热度,念桥于是不乱动了。
到达诏狱。
念桥一直躲在嵇雪容身后,嵇雪容牵着他,他们穿过层层走廊,到了诏狱里层。
像是与前世重叠一般,那个熟悉的最后一间牢房,如今关的却不是他,而是傅晴明。
嵇雪容担心他害怕,他们站的远,只能通过牢门去看刑架上的人。
傅晴明被绑在刑架上,那身兰花纹长袍被血污浸透,身上四处是鞭痕,发丝散了几缕,脸色苍白,手指略微垂着。
按理说,未断定之前不得擅用私刑。
若是动了私刑,难免会追究责任,此事只瞒得住一时,刑部和都察院一向与大理寺不和,追究起来三方没完没了。
“念桥,他是用哪只手碰的你?”嵇雪容问他。
念桥好一会才认清刑架上的人是傅晴明,他看清墙壁上的刑具,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脸色跟着白了。
听见动静,锁链碰撞在一起,傅晴明略微抬起头,他脸色苍白,那双眼依旧深沉冰冷,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念桥身上。
念桥感觉肚子好像开始疼起来,他心神一跳,不敢去看傅晴明,下意识地躲在嵇雪容身后。
他有些怕傅晴明,也怕嵇雪容。
嵇雪容连傅晴明都敢动刑,他不信嵇雪容只是被软禁在宫中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