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谏比她想象中回来的要快。
她只坚持了一炷香的时候,便瞧见那地上长出了一株粗壮的紫色花朵。
然后她便看见少年凭空摔在了面前的泥地上,满身鲜血,脸颊青肿,满面泪痕。
少年如她一般蜷缩在一处,哭的歇斯底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任何人的崩溃都如此相似,再坚强的人都有软肋。
她没有丝毫力气,无法帮他,只能别过脸。
黑色的雨幕下,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烂泥的一样的瘫倒在地。
雨声那般大,却依然盖不住那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在那哭声中陷入了沉睡,不知睡了多久,脸颊上痒痒的,迫使她睁开了眼,刚一睁开,便对上了少年清亮的眼。
他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死了。”
她想,有什么区别呢?
凉凉的日光照在地上,原来雨已经停了。
头顶上巨大扁平的叶子兜不住愈来愈多的雨水,蓦然一个弯折,那一兜雨水便兜头落下。
她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云谏便笑出声来。
她痛苦不堪,这人怎么回事,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么?他明明刚从真实梦魇里出来。
不过这家伙实在太奇怪了,你说他坚强吧,他崩溃的时间好短暂,几乎是进去没多久,就跪地求饶了,可你要说他脆弱吧,这满地的紫色花朵又是因他而生,他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简直是到了离谱的地步,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
云谏还在不住的发抖,清亮的眼里时而混沌时而清明,他按住自己颤抖的手指,仔细道:“你千万别死,我想想办法。”
她颓然道:“不用了。”
云谏却道:“那不成,我既然知道这里面还有别人,自然不能放任下去……”
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别管我,我没办法,我已经没办法……”
少年握着她的肩膀,目光认真:“你再坚持一下。”
她的眼泪蓦然涌出:“我坚持了好久,我累了。”
云谏想了想,便道:“那我死之前,你别死,可以么?”
她愣了愣,不明白这样有什么意义。
他却不再说话,疲惫的捂住脑袋,痛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她觉得这个少年实在太奇怪了,奇怪到她明明已经丧失所有斗志,却还想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等他终于缓和下来后,她问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你崩溃的好快……”
云谏一滞,挠了挠头发,笑道:“我脆弱嘛。”
“登登那么小,他们竟然……”
他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她傻掉了,这家伙刚刚还在笑,现在竟然就哭上了……不过她转念想到应该是噩梦的后遗症,也正常……
他哭的很伤心,哽咽的道:“怎么求都没用,那孩子还是死在我面前,小小的,满身是血……”
她不知道该怎样做,精神力消耗一空的她很脆弱,不想接触任何人,只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死去,可少年哭的太可怜了,她还是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便拿着她的手擦擦眼泪,哭的更凶了。
……
他没有痛苦很久,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正常,眼睛红肿带泪,可唇角却带着无所畏惧的态度。
同初见时一样。
云谏艰难的活动身体,捡了几支树枝堆在两人面前,这便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拨弄着树枝,同她道:“这样,我下次醒来,我们就可以生火了。”
她怔怔的望着他,不明白他做这些有什么用,生火有什么用?
云谏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眼神又开始涣散,他又要进入真实梦魇了。
他在最后一刻朝她挥挥手,叮嘱道:“别死啊。”
然后那少年便消失了。
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
他进入的可是真实梦魇,那样可怕的地方,怎么还有心情管别人……
她忽然有些想为他活下来,可活不活下来,也不由她决定。
身上愈来愈冷,她支撑不住,再次陷入了昏迷。
·
耳边响起“哔哔啵啵”的声音,有炭火燃烧的气味儿。
有人叫他。
“秦子期,醒醒,醒醒。”
她努力许久,才勉强睁开眼,模糊中瞧见了状态糟糕的云谏。
他不知用什么点燃了先前堆好的树枝,橘色的火焰便在两人之间不断跳跃。
苍白的烟气升上漆黑如墨的天空,将凄凉月色也染的朦朦胧胧。
她嗓子哑的要命,干涩道:“你又崩溃了?”
云谏捂着脑袋缩在火焰之后,呜咽的“嗯”了一声。
她濒死中忽而来了兴致,问:“这次遇到什么事儿?”
云谏模模糊糊道:“是阿丁,他们拦着我,逼着阿丁魔化,我亲眼见到那场面……”
阿丁,又是一个新名字……
少年在痛苦中丧失意识,口齿不清的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她看着跳跃的火焰,咬牙将手掌伸进去,痛感一瞬间传来,她的意识便在这样的刺激下从模糊转为清晰。
她趁着这个当口爬到云谏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火焰哔哔啵啵的响,灰白色的烟气直冲云霄。
片刻之后,云谏停止颤抖,他恢复了意识。
少年仰面躺在泥泞的地面上,他低眸看向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
“秦子期。”
她茫然的看向他。
少年清亮的眼眸还带着痛哭过后的泪水。
“我帮你把曾经的自己找回来,好不好?”
她一怔。
明明已经无所谓了,可眼泪还是毫无征兆的涌了出来。
她蓦然痛哭,比任何一次都歇斯底里。
第93章 始终温柔,始终磊落
“秦子期。”
“我帮你把曾经的自己找回来,好不好?”
她初听这话,痛哭失声,情绪久久无法平复。
晴儿的死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心中的缺口恐怕此生都无法堵上。
曾经那个长、枪纵马,孤身入敌营的自己,真的还能找回来么?
云谏恢复了些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盘膝坐着,清俊的脸颊在篝火中明明灭灭,他笑着道:“秦子期,会好的。”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擦干眼泪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云谏道:“首先,得出去。”
出去?
她惊讶的道:“怎么出去?连边界都看不到。”
云谏道:“那就一直往南走,总能走到尽头。”
她看着满身是伤的少年,无奈道:“可是你根本离不开……”
云谏道:“只要我清醒的时间再长一些,我们就可以缓慢朝南方去。”
她问:“要怎么做呢?”
少年没有回应她,而是逐渐在她眼前消失了。
又进入了真实梦魇……
这是令人心惊肉跳的程度……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进去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彻底崩溃才出的幻境。
她只进入一次便再也不想活下去,她可以拿身上的任何东西去交换,用以避免痛苦,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尊严、生命、一切,那家伙究竟是凭借着怎样的毅力活到现在……
夜幕笼罩,身体愈加冷,她又开始想一睡不醒。
但她这次没有放任自己,而是将手再次送进炭火中,剧痛一瞬间叫她变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