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稍稍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不自在地动动肩膀。
四阿哥冲苏培盛勾勾手指,苏培盛搬来两大摞账本册子,四阿哥指着账册说道。
“这是去年冬天三个月的账册,你拿回去好好看看,看完了再来拿去年秋天、夏天、春天的账本。皇阿玛让你来户部历练,你先看过账册,了解户部去年的情况再说。”
九阿哥掩住鼻子,总觉得账本上的墨汁味道难闻。
“四哥,过去的账又不是我做的,你给我看这个有什么用。我是来办差的,不是来当账房先生的。”
“户部管着国库钱粮,看懂了账册,你才能了解户部的运作周转。如果你只是来玩的,你不想看这个,我也不强求。”
说完四阿哥低头接着忙自己的,九阿哥被晾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招手让身边的太监把账册搬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四阿哥抬头看了一眼,烦闷地揉揉额头。
四阿哥心里烦,九阿哥心里也烦。
他本想大展拳脚,结果跟他不对付的四哥成了顶头上司。四哥也不嫌他烦,几乎每天都来看他,考察他的工作进度。
九阿哥任性脾气大,他想发火惹恼四阿哥,偏偏四阿哥指导的每句话都是有用的。
便宜四哥每字每句都是为了他好,九阿哥有火都不好意思发出来。
九阿哥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九福晋却觉得这样挺好。
在同淑婉和五福晋的聚会上,九福晋笑得像花一样。
“这回终于有人能治我们家这位爷了,以前他脾气可大了,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现在他不那样了,回到家里就唉声叹气。
他想跟四哥对着干,奈何没那个本事,四哥每句话都是道理,又是为了他好,他说不过人家,又不能不领情,真是憋坏了他。”
五福晋笑道:“我真想象不到,老九不是软硬不吃吗?我们家五阿哥都犟不过他。”
九福晋说道:“四哥特别有办法,他对九阿哥不冷不热的。反正我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你爱听就听,不听就算了,我是不会说第二遍。九阿哥又不是傻子,对他有用的话当然要听了,但他乖乖听话后,心里又觉得憋闷。”
好像自己听了敌人的话,已经叛变投敌了,九阿哥现在每天都活在这种怪异的愧疚中。
五福晋问淑婉:“四哥对付九弟的法子是你教的吧?咱们这些人里,就你最滑头!”
淑婉忙不迭地喊冤,“我最纯善不过的人了,哪里滑头了?四阿哥不是故意想调理九弟,他这个人较真,公私分明,从来不会把私人的好恶带到公事上。他就像对待普通同僚一样,是九阿哥想太多。”
九福晋笑道:“不管是故意的,还是误打误撞,我都谢谢四哥。九阿哥跟着四哥做事,明显变了许多。他比以前更有耐心了,看待事情也不像以前那么极端。”
淑婉笑道:“没做什么就得了你的谢,那感情好。”
九福晋找了个借口打发身边的下人出去,淑婉和五福晋见状也把身边的人打发出去。
九福晋凑到两个嫂子身边小声说道:“两位嫂子不是外人,有话我就直说了,我是不愿意让九阿哥跟八哥走得太近。这话我说过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九阿哥只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我也不能总在他耳边念叨,念叨多了我们俩就要吵架。”
五福晋附和道:“我们家五阿哥也是一样的念头!做兄弟也得有分寸,我们知道八弟和九弟打小一块玩,八弟对九弟很照顾。如果出了事,九弟掏银子出力气,这是都是他应该做的,不用八弟张口。可八弟他……”
九福晋叹道:“可八哥胸怀大志,他想往上爬,别抓着我们家九阿哥呀!我们一家老小还指望着九阿哥呢!”
淑婉低头喝了口茶,她慢吞吞地开口说道。
“有时候闲着没事,我就看看史书,给我们家乖宝念一念,算是启蒙。看得多了,想的也多了。只看史书就知道了,成王败寇是很残酷的道理。成了,夫荣妻贵,一家子都跟着沾光,若是败了,那就惨了,甭管以前有多风光,败了的时候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有时候我又想,什么样的关系算稳固呢?我看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也未必靠得住。大家年纪小的时候可能还要为了一朵珠花,一只手镯吵起来,等到大了,有自己的家了,那不是争得更厉害。”
五福晋和九福晋都明白淑婉的意思,她是暗指皇子们争夺储位这件事。
八阿哥想争储位的心思摆在明面上,大家都看得出来。皇上也是因为他野心太明显而忌惮打压他。
九阿哥死心塌地跟着八阿哥干,如果八阿哥能继承大统还好,若是八阿哥失败了,新登基的皇帝岂能容得下他们?
即便八阿哥继承了皇位,他还能像现在这样看重九阿哥吗?
就像淑婉说的那样,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都要为了家产争来争去,八阿哥和九阿哥这份皇室的兄弟情靠得住吗?
九福晋叹道:“我不仅要为九阿哥考虑,我还得为家里的孩子们考量。若是弄不好,孩子们的前程也没了。”
淑婉劝道:“九弟妹想得太多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咱们就得过且过,有一天算一天。”
九福晋看向淑婉,“四嫂,我说了那么多,不仅仅是跟您聊心事。我也是想让四嫂帮帮我,你跟四哥好好说说,让他管住九阿哥。我想着,九阿哥跟四哥走得近了,他就能离八哥远点了,我也能安心些。”
淑婉当然也想让九阿哥投靠四阿哥,九福晋的想法正好跟她不谋而合。
淑婉想了想说道:“四阿哥那边我会去说,弟妹这里也得使使劲。你是九弟的枕边人,你多吹吹枕头风。再有,最近咱们两个还可以更亲近些,我以后带着孩子经常去你家串门,你也经常到我家来。女眷们之间的交际代表着家里男人的态度,咱俩走的近了,别人就以为四阿哥和九阿哥走得近了,久而久之,假的也成真的了。”
九福晋笑道:“这个主意好!就听嫂子的!”
九福晋行动力很强,她回去后就派人送来两笼子鹌鹑,说是自家庄子上养的,肉质细嫩,让淑婉他们一家子尝尝鲜。
淑婉回了两袋子胭脂粳米,这是雍亲王府在南方庄子上产的,煮粥煮饭很是难得。
就这样两家有来有往,比起以前更加亲热。
九福晋有好东西总往四阿哥府上送,不往八阿哥府上送,这让九阿哥不太舒服。
他问起九福晋,九福晋就说,人家四哥那样帮你,送些礼物不是应该的吗?
只这一句话就能堵住九阿哥的嘴。
八阿哥消息向来灵通,而且他的府邸离四阿哥府和九阿哥府都很近,这两家有来有往,八阿哥自然看在眼里。
他对自己和九阿哥之间的兄弟情有信心,但也免不了过问几句。
“最近你和四哥处的不错,四哥在户部没有难为你吗?”
九阿哥尴尬地挠挠脸颊,“四哥对我还不错,我有不懂的地方他肯耐心教我,从来没有找过我的麻烦。”
八阿哥笑了笑,“这样啊!那就好!”
九阿哥怕八阿哥不高兴,赶紧说几句四阿哥的坏话。
“我看他就是装模作样,假装君子,心里不一定盘算着什么坏主意呢!”
八阿哥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你觉得四哥有别的目的,那就警备着,有想不通的地方就来问我。”
九阿哥点点头,“八哥放心,我能应付得来。”
九阿哥心里有点微妙的不爽,好像是厌恶自己说四阿哥的坏话,又好像不是。
九阿哥闷头喝水,八阿哥问起户部的事,他就说一切都好,也没有什么想跟八阿哥交流请教的。
八阿哥笑了笑,聊起了别的。
“明年三月是皇阿玛六十岁的寿辰,六十大寿非比寻常,好东西难得,我们也该准备寿礼了。”
九阿哥说道:“我听说三哥张罗着要大家一起出一份礼物,八哥你觉得呢?”
“大哥现在被关起来,二哥是废太子,长幼有序,这事也只能三哥出头张罗了。咱们再等等,我估摸着三哥会把大家聚到一起,共同商讨此事。众兄弟同送一份贺礼当然好,但看着还是太简单了,我们自己还得另外备下一份,这样才周全。”
九阿哥连连点头,“八哥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就派人去全国各地搜罗寓意吉祥的物件,如果有好的,我帮八哥一起准备了。”
八阿哥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九阿哥摆手,“咱们兄弟,有什么麻烦的!”
八阿哥和九阿哥的感情很深,不会那么容易断绝。不过九阿哥跟四阿哥的关系缓和许多,闲着没事九阿哥会去四阿哥府里坐坐,跟四阿哥在书房里聊聊户部的差事。
九阿哥跟八阿哥见过一面后,觉得自家福晋做事不够周全,他让九福晋以后往四阿哥府里送东西的时候,不要忘了往八阿哥府里再送一份,告诉九福晋不要厚此薄彼。
九福晋无奈,又拗不过他,只能依着他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深秋,各地往京城送上今年的税收,户部也忙了起来。
九阿哥忙着对账,忙得晕头转向。他查着查着,发现今年的税收跟去年相比不太对劲,他偷偷派人查了查,发现是下面的人私吞了一部分税银。
贪这笔钱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如果追究起来,从下到上都有瓜葛。
下面的人怕九阿哥把这件事捅上去,许下重利想拉九阿哥下水。看着丰厚的贿赂,九阿哥动心了。
贪污受贿这种事九阿哥见的多了,最初他的生意为什么做得那么通达?一是八阿哥帮他保驾护航,二是他用银子打通了关节。
他收过别人的银子,也给别人塞过银子,这种事情他已经习以为常。
再者税收银子少了,皇上日理万机,他未必能发现。
就算皇上发现了又怎样,九阿哥又不是主谋,他顶多是知情不报,皇阿玛骂两句打两下就完了。
这国库是谁家的?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他从自家库房里拿点银子怎么了?完全没毛病啊!
就在九阿哥蠢蠢欲动的时候,四阿哥找过来了。
“今年的税收银子不太对劲,你仔细往下查查,查明白了你我联名上奏,禀报给皇上知道。”
九阿哥咳嗽两下,“四哥从哪里听来的?我查过了,今年的税收没问题啊!”
四阿哥打量着九阿哥,他的眼睛好像把九阿哥给看透了。
“去年的账本子你白看了吗?”
九阿哥打着哈哈,“这税收一年多一年少不是很正常的吗?年头好税收就多,今年许多地方雨水频繁,收成不好也是情有可原嘛!”
四阿哥冷笑,“你真这么想?”
“这可不是我想的,事实就是如此!”九阿哥敷衍地说道,“四哥,今儿我身上不爽利,先回去休息了,四哥见谅啊!弟弟告辞了!”
说完他不去看四阿哥铁青的脸色,直接离开衙门去了八阿哥那里。
九阿哥把税收少了的事情告诉八阿哥,八阿哥听完沉默了好久。
九阿哥问:“八哥,你说这银子该不该收?”
“你我最近没有大宗的进项,收了倒不妨事,你不是主谋,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不是很严重。就怕……四哥告密。”
九阿哥笑道:“四哥告密就告喽!我先把银子收了,皇阿玛难道还能让我吐出来?顶多打几下,骂几句。底下的人要恨也恨不着我,都怪四哥,可不是我告的密。”
八阿哥笑了,“这也行,你既得了银子,又不得罪人。”
八阿哥的赞同让九阿哥自己特别占理。
他在八阿哥府里用了晚饭,酒足饭饱后晃晃悠悠回了自己的府里。
刚回到家里,还没换下衣裳,下人就通报说四阿哥来了。
九阿哥不耐烦地嘟囔了两句,还是命人把四阿哥请到正厅。
他带着一身的酒气去了正厅,四阿哥一身家常衣裳站在厅里,正在看墙上挂着的画。
九阿哥敷衍地拱拱手,“都这个时辰了,四哥怎么来了?”
说完他直接坐下,连一盏茶都不给四阿哥。
四阿哥的衣着打扮很简单,看着没有白天在户部的时候那样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