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接到传书,他并非善类。”
“国家交给他,你能放心?”
修士同盟的前辈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
裴沐略带警告地看了姜月章一眼。
她知道,他还没放弃那个心思:让修士同盟对他产生疑虑,从而放弃将执政官的位置交给他。
她这位皇叔,面上不彰不显,内里却从来执著得可怕。
她摇摇头。
“有了今夜之事,我自然不能放心。”她对屋中人坦言,“所以,我带他来此处,求两位前辈帮忙。”
“……哦?”
屋中人有些意外。
姜月章同样如此。
四周盈光起伏,如水波,也像一次轻柔的呼吸。
这光映在姜月章眼里,也映出裴沐的影子,还有一丝不确定的情绪。
裴沐则十分安然。
她没有理他,只继续道:“这个人威胁我说,如果我死了,他就要让今夜之事重复发生。我思来想去,发现我既不能将国家交给其他人,也不能将国家未来寄望于这个人的良心――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
“所以,既然这个人想要牺牲别人来让我活下去,我想,何妨让他自己去当那个被牺牲的?”
裴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屋中两个人震得齐齐“啊”了一声。
倒是姜月章,怔了怔之后,竟然眼睛一亮,微微一笑:“原来你要杀我?我还当你不愿意伤我。不错,这也可行。”
他半点不情愿也没有,相反却显得欢欣鼓舞。
裴沐不看他,话锋一转:“但是,要我眼睁睁牺牲他,我也做不到。我想,我还是很爱他的。”
“所以我来求问前辈,修士同盟多年来的积累浩如烟海,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他的命分我一半,我们一起活下去?”
她说得十分坦然。
姜月章却在这短短几句话间心潮起伏。“……你愿意跟我一起活?”他喃喃问道。
裴沐反问:“你不愿意?”
一句话问得摄政王略有慌乱:“不,我,我只是……”
姜月章怔怔想,他只是,他想……她说她爱他。
爱。
这个字……她此前从未讲过。
她还说“我们一起活下去”。
过去那么多年,他以为她讨厌自己。即便在一起了――他们在一起了罢?――他也只以为,她只是普普通通地喜欢他。
千头万绪萦绕心间,汇成一句:“阿沐,你再说一遍。”
他轻声说,不觉带点祈求:“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正事要紧。”
她板着脸。
他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等来,不由失望。
但就在这时,她说:“不过是说你要分一半命给我,我们一起活,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摄政王却刹那微微笑起来。
他感到心脏像是同时被柠檬和蜜糖浸泡,又酸又甜;又像寒冰过境后陡然迎来盛夏,那种极致的冷热,带来的是另一种疼痛感――狂热的欢喜所带来的疼痛。
“……前辈,”他忽然开口,对屋中的人说,“假如有共生的法术,还望前辈不吝赐教,无论需要什么代价,都由我来承担。但假如没有,我愿意将这一身灵力洗练为灵晶,作她的良药。”
足够了。他心满意足,忽然之间,什么结果他都能接受了。
“不知前辈都需要些什么?”
天地寂然,屋中也寂然。
这好似是一个极为困难的问题,难住了天地,也难住了夜风。
裴沐却脸色一沉,横来一眼:“姜月章,谁准你说话的?闭嘴,听我说。”
她自认凶狠,却见摄政王眸中含情带笑,令她一句气势十足的话宛如尖刀戳进棉花。
……软绵绵得让人不快。
裴沐干脆不去看他,一板一眼:“烦请前辈不吝赐教,至于这混账的话,不听也罢。”
屋子安静片刻,有人推门而出。
那是两名老人,一男一女。
男头发花白,胡子剃得干干净净,露出满脸慈祥的皱纹,和他声音的年纪相符;女的看着却比她的声音年轻,鹤发童颜,肌肤白皙光洁。
两人仔细打量一番姜月章。
裴沐趁机给姜月章介绍:“这二位是当代修士同盟的首领,玉冰修玉真人,还有赵潜升赵真人。”
“就是一个打铁的,一个玩儿泥巴的。”玉冰修爽快一笑,伸手拍了一下身边的老头儿,“我打铁,他玩泥巴。”
赵潜升无奈地晃晃脑袋,说:“这世上,不存在共享一半灵力或生命的法术。虽然历史中偶有记载,但这么多年,天地灵气逐渐衰退,许多玄妙的法术要么失传、要么不能再用,其中就包括分享生命的秘术。”
裴沐问:“凭您二位的学识,也不能研究出来?”
“我们都不擅长魂体二道,只是略有涉猎。”玉冰修摇头,“只不过……”
“不过?”
“你们的情况不太一样。”女人若有所思,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你们两人之间还有别的联系。”
裴沐想了想,坦然道:“我们是情侣。”
玉冰修心想,我倒是也看出来了,这所谓“皇叔”可真是个禽兽。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玉冰修率先问:“我看你皇叔好像有别的话说。”
裴沐一听,立即扭头,果然见姜月章摁着右边胸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立刻恼了,质问:“你又瞒着我什么?”
摄政王:……
“……什么‘又’?我如何瞒你多少?左不过佘家那老工厂一件事。”他分辩道。
裴沐冷笑:“哦,还不够多?还觉得不够严重?你还要如何,更欠揍么?”
摄政王:……
“我错了。”他乖乖道歉。
可他唇边笑意未绝,仍是一副深情又薄情的冷酷模样。
这人这辈子怕是都学不会心里有别人了。裴沐再皱眉,不想与他多话:“姜月章,你有话就直说。”
他笑笑,才说:“你记不记得我在天琼院认出你,你问我怎么认出你的?当时你碰了我的肩。”
裴沐问:“所以?”
“所以我就认出你了。”他淡淡道,“自从我们……我一碰到你的身体,心口就会隐约一痛。你心口有个红色胎记,是不是?我右边心口,还有对应的背上的位置,也各有一个红印。”
……这是个什么原理?
裴沐还在不解,玉冰修却已经一拍手。
“那就难怪了。喂,你小子。”
她指了指姜月章,命令道:“去把阿沐抱着。赵小子,去屋子里把我的木剑拿出来。”
后一句话是对赵潜升说的。他看上去比玉冰修老很多,却被称为“小子”,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抱着?
裴沐尚且一愣,姜月章已经很敏捷地完成了这个指令。
他原本就站在她身边,手臂一揽,就将她按在怀里,进而整个举起来。
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草木香气笼罩了她。裴沐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棵树拥抱,草木香气清冽却也透着暖意。
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决定给玉冰修一个面子,不去推开他。
“放我下来。”她说。
摄政王一脸严肃:“这是按前辈的指示做事。”
……是吗?需要抱起来吗?
裴沐回头看玉冰修,用眼神表达疑问。
玉冰修看得好笑,说:“放下人家,普通抱着就行……对,少整那些花花心思,你们这些年轻男人……啧。”
摄政王这才照做,还有些不情不愿。
正好,赵潜升也将木剑拿出来了。
玉冰修接过来,走到两人身边。她先是站在姜月章背后,又慢悠悠绕到裴沐背后,然后――
一刺!
刹那之间,她手中木剑如电光射出,猛地往裴沐后心而去!
不过是一把木剑――
竟然只是一把木剑。
却有风雷激荡、电闪雷鸣,赫赫如不可挡!
这是大修士的凌厉一击,满含凌厉杀意。
“――你!”
摄政王瞳孔紧缩,想也不想,翻身挡在裴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