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绾了发的一支玉簪因此掉落,在地上摔成两截。一泻青丝如瀑。
卿城没有动,亦没有说话。
她有些紧张。本来朝臣出入内宫,就已经越矩。只是王上无心后宫,不拘这个礼也就罢了。可如今夜深了,宫门早就到了宵禁的时辰,他为何进了紫微宫。
短暂的惊慌又沉陷回了万籁俱寂。可这静,静的不妙。
未过多久,卿城便听见了外边动乱的声音。透着纱窗,还能看见千百支火把上燃着的熊熊火光。
火光映照下,卿城看清了他手中的匕首。他看清了她的容颜。
彼此都很会意,一言不发。
她不知为何就又想到了那一阵阵痛苦的叫喊声。心想着这会不会与他有些关联,缘何他一入宫,那声音竟意外的没有再响起。
存了这样的心思,卿城趁着他专心于外,微怯的看了他一眼,可就这仅仅一瞬的目光,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卿城心下开始后悔,早知他如此敏锐,就不该偷偷打量他。他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想勾引他吧。如此想着,愈发紧张起来。
不过,他至少还没有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只要不声张,他大概也不会为难自己。
苏覆看出了自她眼中透漏出的情绪。既不至于小家碧玉般的惊慌失措,又不似骁勇女将的无畏无惧。这样的三分微怯恰到好处。
蓦然,敲门的声音响起。
卿城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你知道该怎么做?”
卿城轻轻点了点头。
苏覆放开了她。
卿城缓缓的去开了门,因只穿着中衣,所以只微微开了些。
苏覆在屏风后远远看着卿城。其实她就算出卖自己也没什么,他有的是办法脱身。
只是他始终不信这个女子似表面上那般纯净,总觉得她像是南柯王安插在宫闱内的细作。
他有意试探。所以让她去开了门。
锦衣卫指挥使手中持着的火把将晦暗的屋子照亮了些:“恕微臣打扰。长公主,您可听见了什么异声?”
卿城点头。
苏覆长眸微睐,连看她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指挥使顿时振奋了起来:“在哪里?”
卿城不慌不忙的指了指南边的合欢殿。
“多谢公主。”指挥使回禀后迅速的领着身后的人离开。
倒还算有几分机灵。
待到屋子从空明又重回晦暗。他很简单的道了谢:“有劳。”
她默默不语,只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卿城想,左相今日才帮了她。他是左相的义兄,她帮他也算是礼尚往来。
苏覆离开了。
明明是一场性命攸关的事情,仅仅十一个字就仓惶收场了。
卿城这才算见识到,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可以沉默到什么地步。
卿城曾听说温华有言,右相是一缕清凉的白月光。她原以为左相性子也算淡薄,不过如果右相这种程度是白月光,那左相简直就是光芒万丈的小太阳。
卫绾与谢殃已在紫微宫游荡了许多日了,仍迟迟不见梁九八等人。
谢殃尚且精力充沛,可卫绾却觉得筋疲力尽。
虽然辛苦,但是卫绾觉得此时自己若是认了怂未免太没面子,于是强撑着自己跟在他后边走。
然而她此时已经处于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状态,歪歪倒倒走路好像要倒下去。
土豆见状赶紧去咬了咬谢殃的衣角。
谢殃回头看了看卫绾,便停下脚步,上去扶了她一把。
在感触到谢殃的手那一刻,卫绾如触了电一般,瞬间原地满血复活,猛的往后一退,一个不稳,一屁股摔到了地下。
这回可是真的摔着了。
卫绾觉得自己身受重伤,疼的都站不起来了。
谢殃微微一愣,想去扶她起来。她又顿时弹跳了起来,后退三步。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谢殃忍俊不禁。
卫绾松了口气,又气喘吁吁道:“我怕梁九八看见要杀人灭口。”
谢殃微微展开扇子把玩了一下,漫不经心笑道:“九八不是这样的人吧。”
卫绾气咻咻的想,应该把'这样的’三个字完全省略,这样这句话才算成立。
谢殃看出她心存不满,浅笑道:“累了就休息一会。明天再去找他们。”
卫绾如蒙大赦,抱着土豆就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睡过去了。
谢殃则枕臂,靠在树上看着星辉斑斓。
少顷,他无意中看见了一道挺直的身影。虽然很远,但常年习武让他拥有了极好的视力。谢殃断定那是苏覆,他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跟过去。
他刚起身,忽然瞥见一旁睡得昏昏沉沉的卫绾,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又坐了回去。
次日里,昨夜宫闱内乱的事便传的人尽皆知。锦衣卫大抵也怕主上怪罪下来,到最后竟随意抓了个人搪塞过去。
楚叙舟一早便来了右相府邸,颇意兴阑珊道:“怎么不叫上我一起?”
☆、试探
楚叙舟好看的眼睛里又蕴上了他惯常的笑意:“你觉得她有细作嫌疑?”
他淡淡一声:“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没有证据,疑心罢了。”
楚叙舟微含轻浮的笑了一声:“我留心过,暂时也无特别可疑之处。不过,她曾经向近侍打听过前朝几个人,难保没有别的动机。不然我再去试探一下?”
“不必了。”苏覆即刻答道。
他的答复让楚叙舟颇感意外。
楚叙舟眸中的笑意褪去,他安静的端详了苏覆片刻后,似知会了一般蓦地笑了:“听说长公主喜欢青莲,爱好音律。”
苏覆的目光状若无意的落到别处,语气却依旧淡漠的很:“我平日里不近女色。”
楚叙舟故作会意的点头,也不点破什么,只丢下一句:“我知道。我近。”
随后便笑着离开了。
因为宫闱内乱一事,整个紫微宫人心惶惶。如今几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
因此,辗尘嬷嬷让卿城不要再随意出去,多跟着她学学女红。卿城虽不乐意,却又不想悖逆她。
卿城坐在窗下,照猫画虎一般绣了个不成样子的青莲。
衔月叩门进来,将锦盒奉上:“这是相国谴人送来的。”
卿城打开一看,是个极其精致华贵的簪子,她欢喜的在衔月手上写了个‘左’字。
衔月摇头:“是右相的人送来的。”
卿城微微愣了一下,尔后讷讷点了点头。
他那日无意摔碎了她的玉簪子,如今这个算是赔偿她的吧。虽不是左相送的,不过这个簪子一眼看着便比她之前的要好看许多,想想还是赚了。
如此一想,又觉得心下欢喜起来,开始乱动。
恰逢辗尘嬷嬷进来,卿城高兴的举起簪子,比了几个手势,意为这个簪子真好看,想要戴上。
辗尘嬷嬷不由分说的就将这个簪子拿走,收到了柜子里:“长公主入宫不久,还是不要戴这么夺目耀眼的簪子为好,免得惹人非议。”
卿城的兴致顿时低落了大半,撇撇嘴没说话。
不过等辗尘嬷嬷不在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将簪子偷偷的拿出来戴上,对着镜子照了几回之后,又赶紧收回到原来的盒子里。
她也没怎么动,那盒子的夹层里突然抖落出一块金丝帛。这丝帛材质名贵,上面绣着许许多多她看不懂的铭文。
这簪子是赔给她的不错,可这金丝帛怎么看都不像是给她的。
卿城想,这锦盒做工精致,非同寻常。难道是以前用这锦盒珍存了别的物件,转手给她的时候忘了将里边的重要物件取出来?
卿城也没个定论。但是这事非同小可,还是要将这物件归还给右相的。
可一想到右相那张冷若冰山的脸,卿城就觉得避之尚且不及,哪里能送上门去呢?
她思前想后,终于有了主意。
今晚是恰好祭月大典,集会盛大。王室宗亲、文武百官悉数在场。届时,她无需与右相直面交流,只要寻个机会让人将那金丝帛转交给他就是。
是夜。
南柯王领朝臣祭祀过后,便在乾元殿开始了盛大的集会,人声鼎沸,歌舞升平。
要紧的是祭月大典。祭祀过后,场面便松快了许多,众人行止散漫,随心所欲而往。
欢歌乐舞一片。卿城穿梭于人海之中,独自寻找着苏覆。
其实想找到他并不难。
一来,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必然在乾元殿正宫附近,二来,苏覆与温华所在之处必然是人群环绕最多的地方。
满月升天。南柯王兴致奇好,旁人自然也不会不识眼色的去扫他的兴。奇珍异宝送上一堆不算,众人也都大放异彩。
温华自幼习得歌舞,这样的良辰美景好时机,她自然不会错过。
正宫前的露台人头攒动。卿城从稠密的人群里钻到内圈,原来众人团团围住的是温华与苏覆两人。
月白风清下,温华正在跳舞,身轻如燕。饶是嚣张跋扈如温华,竟也有这样婀娜柔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