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信以为真,之后见了凌朝风,眉飞色舞地比划半天,说她梦里如何见到一条飞天巨龙,凌朝风只是含笑看着她,见她有精神见她不难受,便是安心了。
至于梦里的真真假假,他一贯不迷信,小晚高兴就好。
但是小晚自从那天的午觉之后,终于不再做乱七八糟的梦,结束了多梦的折磨,一夜比一夜踏实起来。
这一天,是毕振业与妹妹相约,让寒汐来邀请凌出到府中一坐的日子,下了学他故意等到和凌出一起出门,果然见妹妹已经等在门外。
寒汐朝他们跑来,披着绣满白梅的桃红大氅,在这灰蒙蒙白惨惨的世界里,叫人忍不住就把目光定在她的身上。那领上一圈白狐毛,细腻柔软,越发衬托面颊的娇小,她笑靥如花,向二山福了福:“凌公子,有礼。”
二山欠身,但见兄妹俩都走到了面前,心下便知,又是要请他去毕府喝茶的事。
他现在到处收人追捧巴结,连学里的老师都对他另眼看待,先有皇帝,后有沈将军,那几乎便是大齐国的天,旁人如何敢再小看他。
可是,毕府去得吗?眼前这两个人,当年一样的年幼,如今认不出他是必然的,可府里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但其实,是否被认出来并不重要,只要他矢口否认,谁也不能勉强他变回毕行业,只要他坚持自己不记得当年的事,就算亲爹把他认出来也没用。
相见,是早晚的事,或许让某些人早些开始痛苦彷徨,也是好的。
寒汐天真无邪地笑道:“凌公子,我哥哥想请你到家中喝杯茶,他这个人面子薄,你上两回不来,他可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今天我特地来,就是想帮他邀请你,我们家有上好的茶,还有我亲自做的点心。凌公子,请您大驾光临。”
“不敢当,毕公子多次相邀,我若再拂逆面子,实在是失礼。小姐,今日诸多打扰,还请包涵。”二山便是答应了。
寒汐眼眸一亮,冲着哥哥得意洋洋,毕振业也是舒了口气。
待二山上了马车,便送妹妹去后面的马车,搀扶她上车时说:“我还以为你多本事,结果还是把我推出去?”
寒汐笑道:“我才不要撒谎,撒谎多没意思,本就是哥哥的朋友,难道我请他不成?奶奶要是知道我随便与外头的公子哥儿往来,还不打死我?”
毕振业宠爱地说:“下回奶奶再为难你,哥哥帮你。”
后面传来笑声,他们兄妹情深,十分亲昵,这是谁都能感觉到的。可二山并不羡慕,上天垂怜,让他在凌霄客栈落脚,这十几年来,他过得一点也不孤独。
毕振业上车来,说他还是为凌出准备了小院,可以供他食宿,必定比外面的客栈民宅要清净安宁,对学业能有所助益。他若觉得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也可以给食宿的银两,这都是好商量的。
“要紧的是,家父爱才,时常盼着我,与有识之士交往。”毕振业絮絮说完,和气地道,“今日你去看一看,若是乐意,我立刻打发下人跟你去取东西。”
二山笑着谢过,没有正面回答,不多久,马车进入了静谧的街道,这里比邻的都是高官贵族,光景一如十几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
在京城做官,远不如地方自在,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想要把家门往前挪一寸,都是不行的。
是以毕府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有庭院里的花草山石略有不同,自然屋子里的陈设也变得更华丽了一些。
“父亲尚未归来,母亲与祖母在佛堂礼佛,我们先去我的书房,一会儿再见他们。”毕振业待下人来通报后,就和妹妹一起,将二山带去了书房。
这书房,二山认得,他五岁就和六岁的毕振业一起念书,那时候两张桌子面对面摆着,他们都是顽皮的孩童,互相把书上的纸扯下来揉成团扔来扔去。
一次,被父亲撞见,把他们俩拖到院子里一顿打,母亲冲来阻拦,却被父亲责问,为什么不好好教孩子。
可是二山的记忆里,从没见过父亲对那个女人,脸红过大声过,不知从几时起,母亲就成了他嫌恶的人。
“你们坐着,我先回房去,等下奶奶见我在这里妨碍你们念书,就该念我了,她叫我绣的手帕,我还没绣好呢。”寒汐向二山欠身行礼,“凌公子,您请用茶,我先告退了。”
二山起身相送,毕振业则拿来一篇文章说:“这是你前日的文章,我誊写了一份呈给我爹看,他大加赞赏,一定想亲眼看看你。此番因我在学里,他避嫌不来授课,若是我不在,他便是要来的。他说好多年,没见过你这般有灵气的学生。”
“不敢当。”二山沉静地应道,“蒙丞相大人抬爱。”
毕振业问:“凌出,你在家乡曾师从何人?”
二山道:“家中兄长。”
毕振业想到沈将军口中的哥哥,他果然有个哥哥,凌出这般本事,他的哥哥必然更了不起。
可是那样有才学的人,为何隐匿在乡村之中,为何不出仕为官?太上皇与当今皇帝,皆是爱才的明君。
“你家中真是人才辈出。”毕振业道。
二山意味深长地一笑,哪个家,而这府里的人,算是人才吗?
佛堂里,老夫人礼佛罢了,听下人说公子下学回来了,带了朋友到家中做客,因这里在礼佛,没有过来请安,询问是否请他们来行礼。
老夫人道:“我也不过就是个老婆子,叫这些朝廷未来的年轻人对我卑躬屈膝的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振业的奶奶而已。你们取些点心来,我亲自过去打个招呼便是了。”
婆媳二人沿着长廊走,老夫人对毕夫人说:“他结交什么朋友,是很要紧的事,孩子小眼睛干净,见不到不好的,那些朋友是好是坏,你也要从旁帮着看看,别叫他被人带坏了,又被他爹嫌弃。”
毕夫人一一听着,一行人到了书房,毕振业与二山正辩论古籍,看起来十分投缘,下人不敢打扰,便直接将老夫人和夫人引进门。
“振业啊,你的同窗来了?”老夫人笑呵呵地来,只见书桌旁站起来一个少年,个头比孙儿高大些,体格也强健些,垂着脑袋,一时看不清面容。
“晚辈见过老夫人,夫人。”二山恭恭敬敬地行礼,礼毕后,已然垂着脑袋。
“振业,你们一样的年纪吗?”老夫人被人搀扶着坐下,细细打量二山,笑道:“真是一表人才,孩子,你抬起脸叫老身看看。”
二山心中微微一颤,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祖母了,当年只有祖母,始终公平地对待他们,这一切,他也都记得。
抬眼,便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妇人,祖母如今在花甲之龄,但养尊处优,自然比常人看着年轻一些,一如当年的慈眉善目,但眼周到底是添了深深的皱纹。
老太太乍见二山的面容,便是心头一震,这眼眉这神形气质,她不知为何,竟热泪盈眶,扶着拐杖的手颤抖着,忽地就脱手摔在地上,疾步走向二山,颤巍巍地抓着他的双臂。
“行业,是你吗,行业?”老夫人激动万分,哭道,“行业,真的是你吗,我是奶奶啊。”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惊呆了,毕夫人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凌出的面上,这个少年,当真有几分眼熟,可是……
“行业……”老夫人觉得自己不会认错,一遍一遍地喊着孙儿的名字,但二山冷漠地回答,“老夫人,晚辈名叫凌出。”
毕振业也是震惊不已,上前对祖母解释:“奶奶,这是我的同窗凌出,他从黎州来的,您一定是认错了。”
“不会的,我怎么会认错我的孙儿。”老夫人情绪激动,抓着二山的手不肯放开,反反复复地问他:“行业,你是行业对不对,你找回家来了是吗?”
二山温和地说:“老夫人,您真的认错了。”
老太太十分激动,一口气没接上,直觉得头晕目眩,众人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来搀扶,他们要把老夫人送回内院去,老夫人却对孙儿说:“振业,你别让他走,让你爹回来看看,奶奶不会看错的,他一定是你弟弟。”
众人拥簇着老夫人离去,书房顿时安静了,留下的几个下人都好奇地看着二山,书房外,毕夫人跟随而去,可觉忍不住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一眼房里的那个人。
像,真的很像,可是毕行业应该死了,他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
二山独自坐在书房里,等待毕振业归来后,便要告辞,他猜的没错,果然不该这么早就登门,祖母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就是传说中血浓于水的亲情吗,上天是可怜他,让他感受一下真正的天伦之乐,还是想让他心软,放下仇恨?
不行,他做不到,他等了十几年,不是为了等今天这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