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抬起右手,弯起手肘,沾血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知道以西里尔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再说,这件小东西,本来就是他们两人小时候约定好要做的。
当时他还在伯德先生门下学习机械制造,对留声装置格外感兴趣。伯德家有许多研制成功的留声器,形状各样,但无一例外都很大。他和西里尔力气小,搬动那些金属块常常要花上半天的工夫,于是气恼地一拍脑袋,决定要做出能随身携带的机械留声装置。后来……
后来伯德先生去世,他中断学业,只身投军。在无数个难熬的边关夜晚,能够给他些许慰藉的就只有这些冷冰冰的机械装置。
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做出了这个小玩意儿。
他在里面留了一长段话一一因为载体容量的限制,留声片段的时间不能太长,他为此又辗转思索了许久一一等着有一天该听的人会听到。
“是给我听的吗?”西里尔摩挲着留声装置的表面,凭借他对机械造物的熟悉,不用加百列解释说明,他也能找到正确的启动方式,所以加百列只轻轻点了点头。
西里尔的指腹按在了方形的嵌钮上,忽的又移开,口吻冷冰冰道:“我不会听的。”
他弯下腰,把那个金属小方盒放在地上:“我也不会把它带走。”
加百列和西里尔认识这么久,一向明白对方对人世间的感情缺乏足够的感知度和理解力,但没想过这份冷漠有朝一日会加诸他的身上。
他以为……他们至少是多年老友。
他没有忘记过童年时的玩笑话,可也许对方那严谨如同齿轮合轴的大脑中,这些无益的话语都早被筛选过滤,没有剩下丝毫渣滓。
加百列合上眼帘,觉得那种全身都快超脱的轻松感也因此蒙上了一层阴霾。
“有什么话,你以后当面和我说。”西里尔将金属小方盒往前一推,碰了碰加百列垂下的左手。
加百列睁开眼,喉头发出赫赫的声响,没有说出完整的字句。
西里尔转动轮椅,小心地擦除掩盖地上滴落的血迹,又拖动几个沉重的木柜,堆在加百列身前,作了非常简易的遮挡。
“我要去城门找他了。”西里尔做完这一切,额头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汗,面庞看着像是闪闪发光。他回头看了眼神情委顿的加百列,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们会回来的。你想说什么话,我留一整天听你慢慢说。”
轮椅轻轻压过地板,房门被带上的细微声响也清晰地落在加百列耳中。他觉得这可能是在死亡前最后一段耳聪目明的时刻,他可以尽情享受,然后等待最终的黑暗与静默到来。
然而舍不得。
加百列挪动食指,微弱的力道搭在了金属小方盒的旋钮上。幸好当初将开关的灵敏度设置得极高,指尖略一用力,小方盒中就传来了沙沙的声响。
这是装置启动时的正常声响,等风吹落叶般的声音渐渐变轻,他就听到了比这时要年轻不少的自己,用一种热情洋溢、诚恳真挚的语调缓声说:“西里尔,是你吗?我……”
……
宜青又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机械表。他相信西里尔制造出的钟表不会产生太大的误差,那么距离加百列走下城头,应该已经过去了足足四十分钟。从城墙到总督府步行只需要十多分钟,如果他们骑马应该更快,为什么四十分钟过去还没有回来?
他看着退开城门三百米的魔物,又扫了眼秩序井然的城头,不明白心头的不安到底来源于何处。四门火.炮完全和城池位置的优势,完全可以阻挡魔物进攻,那还有什么好心慌的?
宜青犹豫着,等表盘上的指针又走过五分钟,他挥手招来一名守在城头的皇家守卫团士兵:“你带上一个小队,去总督府走一趟。如果看到加百列师团长,让他快点回来;如果……”
宜青顿了顿,也猜想不出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便含混道:“如果遇到意外,也立刻回来禀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