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正厅,自早饭过后,便有官员前来喝茶。
心惊胆战。
主动来到乾清宫坦白罪行的人,并没有见到李自成,太监总管王之心将他们一个个引入正厅,然后就是奉上茶水。
茶水不知续了几遍,腹中不知不觉鼓胀起来,但在乾清宫里,谁都不敢高声说话,甚至连说话都不敢,熟人见面,只能尴尬地点点头,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皇上的处置。
直到巳时,王之心才躬着身进来,“皇上传召人事部宋大人,宋大人请随奴才过去吧!”
宋献策虽然想了很多,却没想到皇上要单独召见自己,还是第一个召见,他的脑子顿时懵了,起身后如同行尸走肉般跟在王之心的身后。
到了内书房门口,王之心停住脚步,脸上充满萧杀之气,“宋大人,请!”
宋献策受伤的心,再次被狠狠刺了一剑,他将身上的官服拉直,身子却又弯下去,入了书房,紧走几部,翻身便跪,“罪臣叩见皇上!”
李自成一言不发,继续品着茶水。
直到宋献策脑门上冒出密密的汗珠,他才放下手中的茶水杯,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宋爱卿起身说话!”
“罪臣多谢皇上!”宋献策起身后,依旧忐忑不安,双手不知放在何处为好,不知不觉间,竟是背在身后,“皇上……”
“宋爱卿,人事部负责任免、考核百官,重要性就不用朕说了,”李自成的声音没有高低节奏上的变化,显得十分奇怪,“朕希望,宋爱卿知错能改,不辜负朕的期望。”
“罪臣惭愧!”宋献策忙从怀中袖出一叠银票,“皇上,这是罪臣这段时间所有的贪墨所得,臣……臣有罪……”
“报个数字吧!”
“回皇上,罪臣贪墨所得,共计五万四千两,”宋献策又递上一份清单,“这是臣贪墨的时间、金额,以及向臣行贿的官员……”
李自成接过清单,又从御案中抽出一份早先备好的清单,仔细核对过后,将自己的清单扔给宋献策,“比朕所知,还多了两次!”
宋献策捡起李自成的清单,扫视一遍,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原来皇上早已知晓,幸亏没有欺瞒,便是皇上尚未知晓的那两次,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人供出来……
他再次跪拜于地,“罪臣知罪,求皇上责罚……”
“宋爱卿这一次没有欺瞒朕,朕又怎会食言?”李自成的面色稍稍和缓些,“朕能赦免爱卿这一次罪行,但不会有第二次,也不能有第二次,爱卿好之为之。”
“臣惭愧……臣感恩不尽!”
“起身吧,下跪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李自成拾起御案上的银票,从中抽出四千两扔回御案上,“华夏立国之初,百废待兴,周边征战不歇,朕也疏忽了给官员增加俸禄,这四千两就当是对爱卿的补偿吧。”
“臣不敢!”
“拿着吧,”李自成微微皱眉,“爱卿是人事部长,华夏的高官,生活得体面些本无可厚非,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利用手中的公权,损害华夏的利益、法度,朕绝对是零容忍。”
“臣……臣愧对皇上!”
“你不仅愧对朕,更愧对华夏,愧对上缴赋税养活你的百姓,”李自成道:“三院十部的主官,都生活在朕的眼皮底下,尚不能廉洁自律,朕又如何信得过外省的百官?主官位高权重,在百姓的眼中,都是人人仰视的大人物,如果不能自重,又如何让百官、百姓信服?难道华夏与前朝大明一样,官位越高,贪墨越多?”
“臣惭愧,臣每每想起此事,也是痛心不已……”
“朕相信爱卿的话,”李自成道:“爱卿曾经生活在明末乱世,亲眼看到河南百姓饿殍遍地、流离失所,这才数年时间,难道爱卿就完全忘记了?”
“皇上不要说了,”宋献策趴在地上泪流满面,“臣……臣不想再看到明末的乱世……臣糊涂……”
李自成的确动了怒气,他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但想到当年河南百姓的惨状,心中还是热血上涌,沉默好一会,方道:“爱卿起身吧,朕心中难过的是,爱卿并不是前朝大明的降官,而是随着朕打天下的兄弟。”
“臣向皇上起誓,臣以后绝对不会再糊涂了……”
“爱卿不仅要对朕起誓,更要对着华夏起誓,对着百姓起誓,”李自成道:“爱卿起身吧,先去隔壁休息。”
宋献策告辞离开,出门后,早有小太监在此等候,将他带入不远处的一间小厅,奉上茶水,让他在此等候。
随后,牛金星、崔文轩、王聚奎、王胤昌、李琬、陈名夏依次被带进内书房,李自成一一召见结束之后,让他们回到正厅等候。
李自成将银票数了一遍,除去退还的部分,尚有二十八万两,算不上太多,不过,华夏立国才四年,如果整顿吏治延缓几年,数目肯定会翻番。
因为二十八万两银子,出售了华夏的多少利益?
李自成调匀呼吸,收起银票,缓步来到正厅,七人齐齐下跪。
“都起身吧!”李自成向龙椅上一坐,面沉似水。
“谢皇上!”
“十部主官,来了七位,”李自成冷冷地道:“朕不知道,是应该为你们的坦白而感到高兴,还是为朝堂感到痛心,华夏立国,不过四年,不过四年呀……”
“臣等惭愧……”七人齐刷刷躬身低头。
李自成的脸上,依旧挂着愠怒,“你们七人,都是国之众臣,是京师和地方官员学习的楷模,可是今日……朕只是彻查了贪墨一项,你们扪心自问,有没有滥用职权、侵占农田、欺男霸女、为他人谋取不当利益……”
“臣等不敢!”
“是否遵守华夏的律法,你们自己比朕更清楚,”李自成道:“华夏赋予你们权力,是让你们为百姓、为华夏谋取利益,而不是让你们滥用公权,朕还是那句话,想要银子,那就别当官,商场更适合你们!”
“臣等糊涂……”
“一部分人享有不受监控的特权,必然有一部分被欺压、被压榨,合法利益被侵蚀,”李自成道:“别忘了,你们的俸禄,来自百姓上缴的赋税,一旦国家的法度被破坏,整个国家就会发生两级分化,富贵者更加富贵,贫困者更加贫困,直至无粮可食,揭竿而起,推翻王朝,大明末世,你们都看到了……”
“臣等汗颜!”
“朕知道,你们都希望维持华夏的存在,但希望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头上,更要见诸自身的行动,”李自成向座椅上一靠,“你们当中,一定有人口服心不服,你们明明是华夏立国的功臣,为何不能得到一些特殊的利益?”
“臣等不敢!”
“如果是华夏立国的功臣,就更应该维护华夏的法度,”李自成继续道:“你们当初跟随朕起兵,目的的什么?是为了今日之特权吗?”
“……”
“在天命军非常弱小的时候,你们能追随朕起兵,朕相信,你们当初都是和朕一样,或者是为了吃饱肚子,或者为了解救天命军的黎民百姓,”李自成道:“现在华夏立国,我们可以实现当初的理想了,既能吃饱肚子,又能帮助华夏的百姓,然而,你们忘记了当初的信念、理想,走上**、堕落之路,华夏在军事上、战略上击败前朝大明,却被大明延续下来的恶习击败……”
“皇上……”牛金星满面流泪,“臣当日被发配……是皇上和天命军解救了臣,臣却辜负了皇上,臣惭愧……”
“皇上,臣惭愧……”
“男儿有泪不轻掉,你们都是华夏的高官,如此流泪成何体统?”李自成沉声道:“朕希望,你们留下的是后悔的泪水……”
“臣等实在后悔……”
“华夏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华夏,朕的,你们的,还有所有百姓的,”李自成道:“朕是皇上,拥有无尚的权力,朕如果贪图享受,每日躲在乾清宫搂着妃子宫女,岂不更有趣?你们知道,朕为何屡次出征在外,和士兵同甘共苦、风餐露宿吗?”
“皇上自然心怀华夏……”
“朕的确是为了华夏,今日之华厦,明日之华厦,”李自成起身,朗声道:“朕知道,天下没有永久的王朝,但朕希望,华夏存在得久远一些,华夏的所有子民,能多享受几年安宁的生活,富足的生活,不受外族欺凌……”
“皇上……臣等糊涂……臣等终于明白了皇上的苦心……”七人一起离座,跪伏在李自成的面前。
“都起身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自成却是缓缓落坐,“你们是华夏最重要、名望最高的官员,如果你们都将华夏装在心中,必会影响着你们的属下,影响着华夏所有的百姓……”
“臣等永远铭记皇上的教诲!”
“从银两上看,你们悔过还算彻底,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李自成道:“你们继续原先的职务,好好为华夏做事吧!”
他虽然将板子举得很高,最后却是轻轻落下,便是贪墨的银两,还退回了一部分,为了华夏,这些人暂时不能处置。
“谨遵皇命!”
“朕告诉你们,你们上交的银子,朕不会纳入内帑,也不会纳入国库,”李自成站起身,顿了一顿,方道:“朕会将这笔银子交给松江造船厂,让船厂多造几艘战舰,西夷已经东侵,随时可能威胁华夏的海疆,华夏再强大,没有战舰,也不能拒敌……”
“……”
“你们回去之后,彻查各自部属,朕给你们十日时间,只要他们坦白自己的罪行,上交贪墨的银两,从此不再犯,朕既往不咎,他们可以继续原先的工作,”李自成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