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守富见此,轻声道:“咱们是翁婿,你算是我半个儿子,我总要为你考虑的,因此也就照实说,承璋,咱别看这钱赚得容易,可你要想想,九十九次功成,但凡有一次运气不佳,这些就都将成为镜花水月。”
因陆承骁是陆承璋兄弟,那不太吉利的话周守富自然不会去说,可陆承璋还是听出来了,但凡有一次运气不佳,指的是遇匪,镜花水月自然是说一场空,人都没了,任有再多钱财又还有什么用?
这就好比一盆凉水,把陆承璋那颗火热的心一下子降温了下来。
周守富看他神色,就知自己这话是管用的了,也不把话说死,免得回头陆家三小子当真发达起来,自己这个今天拦着的人要在女婿那里落埋怨,便道:“你也不急定主意,我也是一家之言,这样子,依我看你就去问问你三弟风险到底大不大,再作打算不迟。”
陆承璋哪里需要去问,李存义遇到的事情是他亲眼见过的,而陆承骁早在当初打算两浙之时遇到他劝阻就把话说得很清楚,风险确实是有的,他再去问必然也还是这话。
想到李存义的遭遇,陆承璋心里那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不用再问,岳父您说得对,是我一时迷眼了,我还是安安生生先开好铺子才是道理。”
第一次动念想走两浙,便在这一番对谈中彻底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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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如意绣庄后院,柳家这边一家人也正捧着黄历在选开张的吉日。
陆家父子三人和一个跟来的八宝也在,加上被柳渔留下来议事的铺子里的八位女工,十七个人,把柳家正厅是挤得满满当当,一样关心哪一天开张,都跟着等消息。
把近期的日子翻了一遍,只挑出两个宜开市的吉日来,七月廿八,再下一个适合开张的吉日便要等到八月初六了。
柳渔沉吟,她手里好运用的本钱现在大部分都成了布,在八月中旬之前必要卖出能去洪都进秋布的本钱的,能托陆家帮一回,总不能次次仰赖陆家帮衬,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八月初六的吉日太晚了,她们等不得,而七月廿八,时间又太紧了些,除却开张当日,其实留给她们准备的时间仅剩了四天。
四天,开张要做出个样子来,五六十套样衣总要拿得出手。
算上柳渔和卫氏,两人负责剪裁,五位绣娘总揽了刺绣活计,卫氏领柳春山和柳大田媳妇三人负责简单缝制,十一人,日常经营自然是够的,可要在四天之内备出开业的五六十套样衣来,这还远远不够。
卫氏和柳家兄弟显然也想到了此节,一时俱是凝眉,拿不定主意了。
陆洵大概知道她们顾虑,不由说道:“七月廿八时间太紧了,不若定在八月初六吧,从容一些?”
卫氏也知道时间紧,转头去看柳渔,自这间铺子开起,大多事情其实都是柳渔拿主意,卫氏已经习惯了遇事不决看柳渔。
柳渔已是想到了法子,道:“还是七月廿八好了,廿六是处暑,处暑亦为出暑,天气转凉,恰是正好。”
陆承骁皱眉:“备成衣的时间哪赶得及?”
就连一旁的张娘子和几位绣娘也皱眉,十来个人,只有四天时间,哪里做得出多少衣裳,张娘子不由劝道:“东家,这个真没法急,铺子开张是顶重要的,咱们几人就是做得再快,四天时间能做出的样衣也有限,到时开张没有样衣可选,怕是不大好。”
柳渔点头,“我知道。”
陆承骁看她神色,眸光一动:“你是有什么法子吗?”
柳渔笑笑,道:“不算法子的法子,借人。”
众人还没太回过味来,柳渔已经与柳晏平说起来了:“二哥,明日天一亮就请你跑一趟长丰镇,到崔姐姐铺子里帮我借人手来,她家常用的绣娘,日常接零活的绣娘,以及针线上还成的,请崔姐姐帮忙找找,能多借几人就多借几人,在咱们这住四天,夜里也赶赶工,按件计价,咱们管路费和食宿,再照平常的两倍工费给钱。”
陆家人恍然,陆洵失笑:“渔儿脑子倒是活,住的话你们这边可好安排?不好安排的话我们铺子后边有几间房。”
卫氏脸上也有了喜色,笑道:“住得下,因着春山媳妇和大田媳妇要住,当时让谭木匠父子帮忙打床时,他们建议学着客栈的下等铺子沿墙壁打两排大通铺,能住的人可多可少,既省钱,又灵活,出工还快,几个时辰就能弄好,我听着成,就让照着打了,现在就派上用场了,两张大通铺,挤一挤十几二十人都好住下,住处不成问题。”
这就算是有了法子,陆洵点点头,柳晏平也笑了起来,道:“我明天一早就去。”
而张娘子、五位绣娘、柳春山媳妇、柳大田媳妇的关注点却在前边的话,两倍工费。
柳渔也没忽略她们,笑道:“你们也是一样,如果愿意这几天连夜赶工,撑一撑做到三更,也是按件计,照之前的工钱两倍给付,你们想想,或是回家与家人商量一下,看看可能成?”
当初聘人说好的是白日里做工,夜里留人,有些人家未必愿意的,因而柳渔有最后那一问。
柳大田媳妇几人听说自己也是这般待遇,一时大喜,哪有不愿意的,能出来讨生活的,家里没那许多讲究。倒是张娘子,她与铺子里其它绣工不同,是按月拿薪,一时不知她这几日的工钱会是怎么个算法。
不过短短几天她也瞧出来了,柳渔这东家年纪虽小,行事却周全大气,想来不会亏了她什么,因此也不多问,只与另外几人一样笑着应承下来。
柳渔见大家都乐意,笑道:“咱们和长丰镇那边的帮手不同,她们最快得明天半上午赶来,时间紧张,我们不若今晚就开工?”
柳大田和柳春山媳妇没得说的,她们本就住铺子里,不过是点灯做针线罢了,在家里也是常有的,当即应下。
倒是张娘子,略想了想说道:“东家若是要往长丰镇请帮手,其实我家亲戚中也有手艺不错的,东家若是瞧得上,我找那做事仔细的,临时喊她们过来做四天短工也是不错,不知可需要我去问问?”
“这当然好,”柳渔眼睛一亮,“那劳您帮忙奔走一趟。”
“应当的,”张娘子笑道:“我这就走一趟,只是衣片剪裁也需时间,咱们这里的人今天应该也够用,不若就叫她们今晚来试一试工,明天一早再过来正式上工?”
“这法子妥当,”柳渔笑道:“您虑得周全,就照您说的办。”
“行,那我去寻人,之后回来咱们连夜做剪裁,晚上就在东家这里借个铺。”
柳渔点头,卫氏也道:“干净铺盖也有,你放心。”
这天原就热,盖的都是极薄的被子,张娘子道:“多谢东家,我一会儿自己从家里抱过来,不然人一多您也应付不过来,找来的亲戚我也会让她们自备铺盖。”
这自然省了卫氏许多事情,两边说定了,张娘子匆匆出去找她亲戚去了。
而另五位绣娘原也是安宜县本县人,听张娘子一说,心里也寻思了起来,家里手艺好、做事细又愿意赚这份钱的亲眷都在心里过了过,等张娘子一走,当即就有人问柳渔还缺不缺人。
柳渔自然缺的,便道:“几位婶子、嫂子若也识得有这般手艺的人家,还请帮忙去问一问,这是帮了我大忙了。”
柳渔客气,那几位绣娘也高兴,皆笑着应承下来,各自分头寻人不提。
等人走了,柳晏平问:“那明天长丰镇可还用去?”
“看看情况。”柳渔还不知张娘子六人能寻到几人过来帮手。
卫氏已经招呼上柳晏安陪她一起出去买灯和灯油了,夜里做活计伤眼,这灯自然得多备些。
柳渔想到什么,提了一句:“大伯娘看看卖家具的那家可是住在铺子后边的,若是的话,找她们一下,绣架和凳子也得多买些。”
卫氏一拍额头:“险些忘了,你看绣架和凳子还添多少?”
“绣凳买二十张吧,绣架大大小小照着咱们店里现有的再备多一份。”
柳晏平只一听就明白了,这最少要请二十个帮手。
买这么多,卫氏便招呼柳晏清一起,柳大田媳妇和柳春山媳妇忙道:“婶子,我们跟着去。”
她们与陆家父子不相熟,前边有张娘子她们在还好,现在人都走了,她二人留在这里其实有些不自在,忙揽了活去帮忙。
卫氏一听,道:“也行,估计家具铺那边能帮忙推车送。”
带着柳晏安和柳大田媳妇、柳春山媳妇匆匆出去了,八宝也忙跟上。
人一少,前头一直被挤在后边的陆承宗就显了出来,他还有些呆,眼见着这厅里刚才还围得满满当当的,十七个人呢,柳渔三言两语的,一转眼呼啦啦全派了出去,一时只剩他们父子三人和柳家兄妹三人了。
陆承宗瞠目结舌,刚才他们是商量什么来着,哦,选吉日,两个日子,一个太近,一个太远。原本在他看来七月廿八开张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可就几句话的功夫,好像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陆承宗佩服得不行,厉害,真厉害,脑子怎么能转得这样快。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晚安~
第122章
陆承宗是佩服, 陆洵就是高兴了,儿媳娶得好是兴家的,他想了想, 问柳渔:“开张是怎么安排,你心里可有打算?”
柳渔摇头:“我不大懂这个,还要请教伯父。”
这个陆洵熟的,便道:“开张头一天最紧要是人气,人气旺了兆头好,所以要挑吉时放爆竹,鼓乐吹打或是请来舞狮队热热闹闹办起来才好, 引得人来看,当天再给出些优惠,把来看热闹的人留住成为顾客, 通常就是这样,有朋友的,朋友也会来捧场。”
陆洵话音才落,陆承骁已道:“舞狮队吧, 这个比鼓乐吹打热闹些,你们也不用去请, 这个我送,算是给你们贺开业。”
陆承宗这回接话接得格外快:“爆竹我送。”
话音一落, 又觉得只送个爆竹委实寒碜了些, 转头与陆承骁商量:“借你家八宝跑个腿,把开业的时间告诉咱娘和你大嫂, 她们必然是要来捧场的。”
陆洵笑了:“是这样, 你娘早有嘱咐的, 开业的日子定了要我们通知她。”
家里人把柳渔这边的事情看得重, 陆承骁自然是高兴的,别说让八宝跑一趟,就是叫他去跑他也一千个乐意,当下喜滋滋应了下来,父子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已经把柳家开业那日怎么做场面的事情定了下来。
开业是喜事,陆家人的好意柳家兄妹自然不会拒绝,柳渔心思灵活,道:“该由我这边正式下个礼帖才好,这样,我们今晚就做,明日我二哥去长丰镇时亲自送过去,如此才不失礼。”
陆洵虽觉得自家人不需这许多讲究,然而柳渔愿意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他也乐意,便笑道:“也好。”
柳渔又大概问了问县里各商家开业或是有重大庆典时的优惠力度和手法,有赊销、撒暂、送力、关扑、红票、削价等等。
撒暂是卖食物的做法,指的先尝后买,这与绣庄和布铺这样的扯不上什么关系,最受欢迎的其实是关扑和削价,至于红票,相当于可以抵银钱花用的赠票。
柳渔心中有数了,只是还需与兄长商议过再定。
恰有个住得离铺子不算远的绣娘抱着自己的铺盖,领着三个妇人已经到了,陆洵知道柳渔后边有得要忙,且之后来的妇人多了,他们也不便在这边打扰,领着陆承宗和陆承骁告辞回去了。
绣娘带来的这两个妇人是她夫家族里的,一个能做简单的刺绣,两个针线活做得细致,柳渔把人领到绣房去,各自考较一番,确实都是得用的,说好工价和明日一早的见工时间,几个妇人才归家去。
而那绣娘,这些天做的都是荷包绣帕,仍去接着做自己的活计。
趁着这一点空闲,柳渔和柳晏清、柳晏平一起商量,“陆家伯母要来捧场,陆大嫂也来,那咱们送请帖漏了陆二嫂那边就不合适,可来捧场自然是要花钱的,冒冒然去请人也不好,我想着,咱们是不是做几张红票,请帖里附上红票,开业那天只要买衣裳的,请帖里那张红票就能抵一两银,这样对方来与不来,咱们送帖子过去都不算失礼了,是不是?”
陆二郎在溪风镇的铺子开业时就不曾给他们家下过帖子,柳晏清是后边知道才补的贺仪,现在倒真不知该不该下帖过去,陆洵和陆承宗不送礼的话,他们应该也是不下帖的,可这边要热热闹闹办起来,就不能单把陆二郎给漏下。
“这主意倒是好,这样两边都体面,不过一张红票赠一两银出去,渔儿,这不会赔钱吧?”
这话是柳晏清问的。
柳渔笑道:“看买什么衣裳,要是买最便宜的棉布料的,那是要赔些,买中等料子的咱们保本,只是不赚,要说赔,顶多赔几个手工钱,买贵价料的,那就还有挺大赚头,开业第一天,最紧要的是人气以及打出名声去,这个我倒觉得不要紧,大哥,你有交好的同僚家中有女眷的话,也可以拿几张红票去送人,就不附帖了,来与不来都随意。”
柳晏平听到这里,眼睛亮了起来,“是了,你们县衙里五位主官,两位师爷、三班头儿,六房书办,都有女眷在这边吧。”
柳晏清愣了愣,而后明白了柳晏平的盘算,三班六房都是世传的,皆是安宜县本地人,自然是有女眷在的,而主官或带了夫人上任,没带夫人的也有侍妾相陪,这些人中,可都是富户、大户,柳晏清也知道柳晏平的意思了,这些都是绣庄的潜在顾客,可他只在心里略想一想,就知这红票也不是那样好送。
他道:“三班头儿和六房书办还好,平常就是熟的,送过去就是人情,五位主官那里也好托师爷帮忙递过去,但是送主官的,一两的红票怕是就不合适,可再给多了,咱们自己这边先就吃不消。”
柳渔听后摇头,道:“大哥,没有什么吃不消的,三班六房和师爷就送一两的红票,他们这样的人家,不会进绣庄买布衣,咱们只是不赚,不会赔,但凡她们能看得上咱们的衣裳,多买一套,那就是赚的,五位主官那里确实要有所区分,这样,咱们各送一套成衣的红票,不管买什么价位的,只当送个人情出去,只要东西好,她们知道咱们家绣庄,以后是不愁没有生意可做的,有咱们赚钱的时候。”
柳晏平点头:“就是这话,且开张那日若有这许多官家内眷来捧场,大哥,这效果可是银钱买不来的。”
柳晏清脑子转得也快,当下在心里把账算了过来,一点头道:“行,那渔儿你去准备,这红票咱们怎么做?去纸墨铺定吗?”
柳渔摇头,道:“咱们开的是绣庄,就用绣的,不过中间还需一张硬度高些的纸能撑起来,请大哥跑趟纸墨铺子寻几张合适的纸买回来备用,另外给陆家那边需要得三份帖子,大哥买了帖子回来咱们自家写上就成。”
柳晏清应下,匆匆出门准备敲纸墨铺的后门买东西去了。
柳渔又和柳晏平取了纸笔设计款样,时间紧,也不做多繁复的,只如意绣庄的标识写得醒目,再是当壹两三个大字,赠五位主官的则是成衣壹套,兄妹俩个商量了一下,两种红票下方都标注上开业三天之内的使用时限。
内容与版式定了,柳晏平换了更小号的毛笔,试写了几回,终于写出两张满意的来,柳渔看了交由回来得早的那位绣娘,让她着手绣红票。
二十多张红票,好在只是绣字,也做得小巧,那绣娘取一块红绸打样,二十多张全在一张绣布上,和柳渔商量好配色,绷上绣架就着手绣了起来。
夜色中陆陆续续又有人到,张娘子六人不想在东家面前落个不靠谱的名声,请来的人手艺上都是过得去的,柳渔看了一圈,都没问题。
这一来就请到了十四个帮手,其中七个缝制衣裳,六个绣娘,还有一个算得上是惊喜了,那是张娘子的妹妹,一样是裁衣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