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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晚来风急 第92节

四目相对,郎君的眸子大大的睁开,亮堂又清明。

还好,是活的……

见闵章带着军医捡来换药,温殊色怕自己妨碍到,退到了他头顶一边站着。

同上回裴卿一样,他上身除了肩头绑住的纱布之外,也没有穿衣,但夜里盖上了被褥,只露出来了半边肩膀。

此时军医来上药,闵章上前先把他身上的被褥揭开,纱布下的一大片胸膛全部都露了出来。

温殊色想瞧他的伤口到底有多严重,人凑得近,瞧得也认真,冷不防地看到一抹春光,目光突然被闪到。

可也只是晃开了一瞬,又转了回来。

怕碰到他伤口,军医用上了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纱他肩头下的纱布,花费的时辰有些长,白茫茫的纱布没什么好瞧的,温殊色的视线不觉,慢慢地错了位。

上回郎君大大方方地求着她看,温殊色却没怎么好意思,如今不同,借着堂堂正正的理由,看得正大光明。

这个角度,看得更清楚。

实打实摸过一回,知道他的胸膛并不单薄,果然,从胸膛到腰腹,一块一块的肌肉,像是她小时候玩过的木头方块,不需上手,用眼睛都能感受到,一定很结实,且随着他呼吸一起伏,似乎蕴含了某种她非懂却又似懂的力量。

再往下,便是裤腰……

非礼勿视,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自以为心思隐藏得很好,不经意地往郎君脸上一瞟,便对上了一双漆黑沉静,看破了一切的眼睛。

心虚肯定是心虚的,温殊色慌忙撇开视线,打算死不承认,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一本正经。

军医终于剪开了纱布,露出里面缝合上的伤口,足足有五指那么宽,血迹已经干涸,黏在了一起触目惊心。

谢劭的视线还没来得及从她脸上收回来呢,便见她打了个冷颤,做出一副牙酸的表情,同时脚步也在往后退去,或许察觉到了自己的表现有些太过,又假模假样地关心道:“怎么这么严重?”

他算是知道了,只要和她在一起,自己情绪总是控制不住,突上突下,比跳崖还刺激。

谢劭眼睛一闭,胸口疼倒是不疼,堵得慌。

军医开始换药。

温殊色没敢往他伤口上看,光是瞧见他额头泛出来的水光,便知道他一定很疼。

可能怎么办呢,她什么忙也帮不上,情急之下上前抓住他的手,手指头擅自穿入他的指缝中,紧紧一捏,与他十指相扣。

自己虽不能替他分担,但儿时自己肚子痛时,祖母便一直握住她的手,痛感当真能缓解不少。

这番一直握着他的手,郎君也没挣扎,直到换完了药她才松开。

等军医一走,小娘子又坐在了他的榻边,看着他被白纱重新绑住的肩头,嘘寒问暖,“郎君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

刚才那眼里的嫌弃明明白白,此时语气里的关切和紧张也不假,终于明白,她不是对自己完全没有感情。

纯粹是个没心没肺的。

往后的日子是好是坏,恐怕还得靠自己来引导。

疼是还疼的,那么大一个铁箭头穿进身体内,血都流了半升,能不疼吗,但大丈夫怎能言疼?微微皱了下眉,没说话让她自个儿去意会。

小娘子自然看了出来,一副心疼却又不能替他分担的捉急模样,“郎君再忍忍,等伤好了,我带郎君去酒楼,摆上几桌,郎君想吃什么咱们就点什么,庆祝郎君大难不死,后福无疆……”

摆几桌,倒也不用。

上回的三十两银钱,一半乃靖王周济,另一半还是从许指挥那借来。

俸禄未发,连小娘子的吃穿用度都满足不了,哪里还有银钱供他自己去挥霍,谢了她的好意,“不用铺张。”

小娘子不赞同了,“这怎么能算铺张呢?郎君才从鬼门关回来,花多少银钱都值得……”

谢劭不吭声了。

怕自己再抠搜下去,惹急了小娘子,又得埋汰他无用,想了想,道:“应该会有赏银,去庆祝一回也无妨。”

受了这么重的伤,人都险些没了命,皇上要是连赏银都不给,岂不是寒了人心,温殊色点头:“赏赐没个上千两黄金,不升两级官品,郎君这一遭罪都白挨了。”实则按她心底的想法,黄金万两都不够。

郎君的性命千金不换,乃无价之宝。

心头的话没说出来,只听到了她所说的,便是另一种解读。

那日知道太子来了东都之后,他并没有立即向上禀报,藩王无召进京,顶多警告一番,受点物质上的处罚,不痛不痒。

谋逆不一样。

等到太子攻入内城门,便坐实了杀头之罪,能斩草除根,还能为自己谋一份官职,何乐而不为。

他一番策划谋算,等着鱼儿上钩,冲着便是这份功劳。

自己立了大功,皇上必然会给赏赐,可被她如此明码一标价,突然又有些忐忑了,万一达不到她的预想,小娘子是不是又会失望。

也没让他等多久,午时后,宫中便传来了消息。

昨夜元相元明安与前朝余孽勾结,大敞三道国门,引逆贼入大酆皇城,幸而被马军司谢都虞及时察觉,率领马军司两百余名侍卫,将其围在了内城门外,这才避免了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祸事。

元明安及其同党当夜便被押入大牢之前,自知没有了后路,当场割喉自尽。

马军司许指挥和靖王连夜追击同党,于天亮之前,将所有的前朝余孽,尽数收入网中。

皇上勃然大怒。

谋逆者,无一例外,统统处死,在朝为官的元家儿郎全都被黜,连皇后元氏都没能幸免,废除皇后封号,贬为庶人。

消息一出来,一片哗然。

元家都已经做到了国舅的位置,朝中权势一半在他手里,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要去勾结前朝余孽,灭自个儿的前程呢,这不是脑子有病,纯属找死吗。

短短半日,民间朝堂便传出了无数种揣侧,接下来的几道赏赐,便把大伙儿心中的猜测集中推向了一个方向。

赏赐一,马军司都虞谢劭,识破元家谋逆之心,并生擒逆贼,当居首功,赏黄金千两,封为殿前司指挥使,官职从三品。

赏赐二,谢仆射谢道林,虽辞官归乡,依旧心系朝堂,对其子教诲有方、循循善诱,即刻起官复原职。

赏赐三,靖王周谦,品德秀整,节俭爱民、贤明果决、且在此次兵变中镇压及时,没让逆贼逃出城外,立下大功,被册封为大酆太子。

……

这几道圣旨一出来,如同地龙翻身,震惊了朝野。

没等大家过多猜测,朝中不断有人被大理寺传唤,牵扯进去的人,都是前太子周延一党,慢慢地众人便也看明白了。

这怕不是什么前朝欲孽,而是太子同靖王的一场党争。

太子被废,贬回东洲,眼见大势已去,剑走偏锋,连同元氏一道谋逆,可惜没能成功,被谢家和靖王一道镇压,生擒交给了皇上。

皇上大失所望,为了巩固大酆的江山,这才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改立养子为太子。

这回也没人觉得奇怪了。

怪谁呢?一步错,满盘皆输。

从出身便身居高位,还是皇上唯一的亲生儿子,就算资质平庸,只要无大错大过,便会成为下一代君主,没想到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地牢内,前太子一身狼狈,手脚被铁链锁了起来,头发披散在脸上,再无往日的威风,可那眸子的火焰,却没灭,一声一声地呼道:“我要见父皇,你们让他来见我……”

牢头被他吵得头疼,谋逆造反,都敢把刀对着自己的父皇了,到了这步,他还想要如何,好心劝道:“殿下还是省点力气。”

“让他来见我,否则我死都不会安息,必要到他榻前好好问问他,身为人父,他可有半点公允!”说着说着,突然疯了起来,“我母亲才是大酆的皇后,我才是他的嫡子,他周谦算什么东西,就是个私生……”

“你这个孽障!”话没说完,突然被一句呵斥声打断。

牢头一惊,回头忙跪在地上,“陛下。”

周延也立马住了嘴,一脸惊恐,朝着那道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皇上身上还穿着寝衣,匆忙之中,只披了一件大氅,此时双目通红,怒视着前太子,自己的这个曾经也付出过心血努力培养的儿子,恨其心性不正,屡教不改,更恨他不孝不义,敢把刀对上自己了。

他今夜是想攻入东都,杀了自己,他登上皇位吗。

前太子周延终于回过了神,看着皇上,激动地喊道:“父皇,父皇您终于来见儿臣了,是儿臣错了……”双腿“噗通”一声,跪了地上,膝盖并行地爬到门口,攀住牢门,失声痛苦,“父皇,孩儿错了,您就原谅儿臣吧……”

皇上一声冷笑,“朕原谅你?你都敢举兵来要朕的命了,你要朕如何原谅你?”

“父皇,是儿臣一时糊涂,儿臣怎可能会谋害父皇……”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知道皇上不会再原谅他,可依旧存了一丝希望,他不信,不信小时候抱着自己笑得开怀的父皇,会当真要他的命,脑子一闪,突然道:“是,是母后,是她劝说儿臣,说若是儿臣再不把握住机会,不把那个野种除掉,父皇便不会要儿臣了,儿臣只有死路一条……”

皇上看着跟前,恍若得了失心疯一般的人,眉心突突两跳,不敢相信,他是自己的儿子。

今夜他是念着父子一场,才前来见他一回,想听他到底是有何苦衷,是没得吃没得穿,还是没地方住了,能比他逼到举兵造反的份上。

如今听到他这一番,也不需要问了。

本以为他这回无论如何也知道错了,却没想到,他不仅有弑父之心,还有诛母之意。

元氏固然有千般不是,但对她的这位儿子无话可说,从小极为宠爱,费尽了心思,甚至临死的前一刻,还在为他求情,求自己给他一条活路

可他呢,是何等的狼心狗肺?

为了开脱自己,居然把错处都推到了元氏身上。

他自问从小对他的管教,并没有半点疏忽,怎么就养出来了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

气血猛地窜上来,皇上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也踉跄了几步,被身旁的刘昆及时扶着,“陛下当心身子……”

周延见他如此,以为他不信,还在继续诉说,“父皇,还有元民安,是他怂恿儿臣,告诉儿臣,只要国门一开,儿臣便有五成的把握……”

他还在狗咬狗。

“你混账!”皇上猛地吼出一声,骂完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指,虚弱地指向太子,“你看看你,你可有半点我周家的血性,你要是承认了你自己想造反,朕还高看你一眼,你不知悔改,这时候还在为自己推托。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源,你三岁之时,我便手把手教你写下了这几个字,如今你二十有三,有妻有儿了,竟还没学会……”

皇上颤抖地上前两步,把手中那份元氏留下的血书,扔到他面前,“亏你母后为了替你求情,宁愿自缢于寝宫,也要朕留你一条性命,你做了什么?竟然还想要她的命!她是你母亲,连父母都容不下之人,何配为人?你又有何资格来肖想这天下。”皇上满目都是对他的失望,痛声道:“朕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便是,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周延震惊于皇上的话。

听到那句母后自缢于宫中之时,便没了半点声音。

愣愣地看着皇上手中那块写满了血红字迹的白锦,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面前,面色一阵恐慌,双目无神,良久才伸手,颤抖地拾了起来。

皇上再也不想看他一眼,转身吩咐道:“即刻送他到荆州,没有朕的允许,不能踏进东都半步,若再犯,不必再留。”

即便到了这时候,念在元氏以死护子的份上,皇上终究还是留了他一命。

今日除了那几道明面上的赏赐圣旨之外,马军司所有人都得到了赏赐。

包括许指挥,升为禁军副统领,官阶上调一级。

马军司的侍卫不仅拿到了真金白银,每个人的头上都记了一道军功,有的人已在马军司干了五六年,一直没机会出头,这回总算扬眉吐气了。

大伙儿心头也都明白,若非谢都虞,压根儿就没他们什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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