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泽脚步声的逼近让他睁了睁眼, 又慢慢耷下眼皮, 像是无力, 又像是不想理会。
乔泽脸上的平静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有丝毫不同。
“徐先生没事吧?”乔泽问, 嗓音自始至终是冷静的。
“我没事, 谢谢。”虚弱地应了声, 徐迦沿手肘撑着玻璃, 吃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经过乔泽, 经过路渺。
路渺本能地往乔泽身后缩了缩。
徐迦沿的动作顿了顿,看了她一眼,牵着嘴角笑了笑, 不知道是在自嘲, 还是在笑她,那笑容落在她眼里, 让她有些难受, 咬着唇不敢看他。
乔泽背对着两人, 没有回头, 他知道徐迦沿的停顿, 也知道他看向路渺的动作,以及路渺看他的样子。
他们的一举一动, 全在对面的落地窗上投映了出来。
徐迦沿打了个酒嗝,没再搭理两人, 回了房,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没一会儿,房间里传来痛苦的呕吐声。
路渺担心地看向门口,想过去,又害怕他再失控。
乔泽扭头看她:“你今晚打算留下来?”
她迟疑了下,摇摇头。
“走吧。”他的手掌伸向她,落在她的肩上。
她跟着他的脚步,双腿却沉得像灌了铅。
房间里的呕吐声还在继续。
徐迦沿掐着她下巴的嘶吼也在她脑中不断重复。
“你为什么非得拒绝我?”
“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这辈子都为你搭上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正视我一点?”
一字一句,像针一般,扎在她的胸口,疼得她的脚步再也踏不出去。
她想到了复读那年,站在校门口树荫下含笑等她的白衣青年。
想到了那一夜后,她茫然地在病床上醒来,他握着她的手温声安慰她的样子。
想到了过去无数个迷茫的夜晚,电话那头的温暖嗓音。
以及社会新闻里,因醉酒无人照顾,被呕吐物堵塞气管窒息身亡的一个个陌生人。
路渺的脚步一点点停了下来。
乔泽回头看她。
“对不起……”她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现在……不能跟你回去。”
“我……想先留下来照顾他。”
“……”他突然掐住了她的手臂,死死地掐着,掐得她的手臂一阵一阵地发疼,不得不抬头看他。
他也在看她,瞳孔深锐,眼神又厉又狠,死死地盯着她,像要将她撕碎。
“你是认真的?”他问,上下剧烈滚动的喉结里,连嗓音都慢慢变得嘶哑,掐在她手臂上的手掌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掐碎。
很疼,但胸口更疼。
陌生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她突然觉得茫然,心很慌,很乱,完全不知所措。
她在这种慌乱中语无伦次:“他……是我哥,现在醉成这样,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啊……”
低低的呢喃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心里慌乱,甚至是恐惧,似乎正在失去着什么东西。
被掐着的手臂突然重重地疼了下,而后压力骤失。
他放开了她。
“好。”嘶哑的应声里,他转开了视线,“你注意安全。”
他冷静地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再也不见。
胸口疼得像要炸开,很难受,他的背影、他的眼神都让她难受。
她不想他那样,他应该是一如她认识他之初的严厉、沉稳、冷静,是打不倒的,而不是像刚才受伤的样子。
她不想让他难过,舍不得让他难过。
脸有些湿,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流。她抬手,摸到一脸湿,哽咽声压着喉咙而出。
她在沙发上闷坐了一晚,想了许多,想她和徐迦沿,想乔泽。
她想到了她复读那一年,她想报警校,想报禁毒专业,徐迦沿不让,近乎强硬地阻止她填报任何与警校相关的专业。
他总说他能满足她的任何心愿,唯独这个不行。这一行太危险,他不希望她再出事。
她说服不了他,也对他硬气不起来,他救过她,像所有的大哥一般,默默陪伴她走过她人生中最漫长难熬的一年。尽管见面的时候不多,但他总会在她迷茫时、难过时、撑不下去时出现在校门口,等她放学,陪她吃饭、聊天,安慰她,鼓励她。他就如同她的精神支柱,一步步陪她走出路小成失踪的阴影。
那样一个她,根本没有立场去和他抗争,她那时都哭着求他了,他还是无动于衷,近乎执拗地逼她按照他安排的学校填报专业,后来还是她瞒着他偷偷进系统修改的专业,通知书下来后徐迦沿才知道,但已经无力改变。
也因为这件事,她开始害怕承他的恩。他要为她安排什么她都不敢再轻易接受,就是害怕欠他太多,她更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拒绝他。她有她的人生要走,她不可能事事依着他的意愿来。
她可以陪他吃饭、散步,听他闲话工作生活的种种,唯独对于他的施恩,她什么也不敢要,也没要过。她总以为,她和他保持在介于朋友和兄妹间的距离就好了,偶尔联络,偶尔吃饭,不施恩于谁,也不受恩于谁,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
她以为这是最适合他和她的状态。他对她是抱着亏欠心理的,她不想让他觉得内疚或者亏欠她什么。
可她从不知道,这种感情会变质成爱情的样子,变得当她面对他的质问,她不回应,都要罪不可恕一般。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直把他当哥哥,他一直就只是哥哥,她没办法和他有兄妹以外的其他关系,哪怕他真的对她很好,好到她也想好好报答他,但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接受他以另一个身份进入她的生活。
她想等徐迦沿醒来和他好好谈一谈。
天微亮时,徐迦沿终于醒来。
他昨晚在乔泽离开后没再呕吐,人也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有路渺担心的人事不省后被呕吐物堵塞气管的情况出现。
他睡了一夜,酒劲已经过去,似乎忘了前一晚的事,揉着眉心推开门看到沙发上的路渺时,他不确定地叫了她一声:“渺渺?”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
他眼神里的困惑让她在心里反复滚了一夜的话没办法说出口。
“你昨晚喝醉了。”她讷讷地回,“我送你回来。”
“不会是留在这里照顾了我一夜吧?”徐迦沿懊恼地拍额,拉着她的手把她上下打量了一圈,“一身狼狈,浑身还臭烘烘的,一夜没睡吧?”
他的手掌落在她肩上,推着她往外走:“赶紧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别累倒了。”
他给她招了辆车,把她塞入车里让她到家给他回个信息后,便关上了车门,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路渺不得不先回了家。
今天也是她正式去奇迅创投报到的日子。
她回到家时还不到七点,刚推开门便看到了餐桌前的乔泽。
他正在吃早点,左手刚端起牛奶,见她推门而进,看了她一眼,视线又不紧不慢地落回右手摊开的报纸上,喝着牛奶。
路渺想到昨晚他离去时的眼神和背影,心里有些难受,但骨子里的内敛和拘谨让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自然地向他解释昨晚的种种。
她害怕她的解释在他那里反而成了多余和不够职业化。
她在这种纠结里迟疑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早……早……”
“早。”他淡声回应,很冷静,和往常一般。
她抿唇,看向他,欲言又止。
他终于抬头,平静地看她:“有事?”
“我……一会儿要去奇迅创投报到了。”滚到舌尖的话,硬生生地换成公事。
他轻嗯了声:“自己多注意着点,别暴露了。”
她嗯了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她本就是不擅言辞的人,这种微妙的冷淡中,更是不知道要怎么继续。
路渺终是挠了挠头,一声不吭地回了房,找衣服洗澡,准备洗漱一下去上班。
经过客厅时乔泽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视线刚好与他的撞上,看他眼神深沉平静,盯着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人一下又尴尬了起来。
“怎……怎么了?”
“没事。”乔泽咚一声搁下了牛奶杯,注意力回到了报纸上。
路渺低低哦了声,失落地转身进了浴室。
乔泽看了眼紧闭的浴室门,好几次拿起筷子,又啪的一声扔下。
眼睛重重地闭了闭,他压下胸口不必要的情绪干扰,扔下手中的报纸,转身回房。
路渺洗漱完,直到出门都没再看到乔泽,她也不敢去打扰他,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她有些难受,上班前她站在乔泽房门口轻轻和他道了声别便走了。
第一天上班,她去得很早,但吴曼曼比她还早。
看她进来,吴曼曼笑着看向她:“昨晚一夜没睡吗?”
路渺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哪里看出来了啊?”又道,“昨晚我哥喝醉了,在他家照顾了他一晚上,没怎么睡。”
吴曼曼诧异:“你昨晚照顾了你哥一夜?乔总没去找你吗?”
看路渺看过来的困惑眼神,她又笑着解释:“乔总特地找我要了你哥的地址。”说话间笑容都带了丝暧昧,“乔总对你上心着呢。”
她边说着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门口:“咱苏总看来是没机会了。”
路渺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正打算进屋的苏明。
苏明也正抬头看这边,笑着回吴曼曼:“曼姐,又让你知道了?”而后冲路渺伸出右手,“欢迎加入公司。”
路渺也微笑着伸手和苏明交握:“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希望苏总多担待。”
吴曼曼给她安排的职位是苏明的助理。
苏明也完全没和她客气:“好说。”
他转身便从办公桌上拿了沓资料扔给她:“先熟悉一下工作流程。这是我们最近在洽谈的一个风投项目,你今天先好好了解一下,明天陪我去一趟广州。”
路渺诧异地看他:“明天就要出差啊?”
吴曼曼笑着接话:“咱苏总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任何人到他手上完全没有适应不适应的说法,跑步进入工作状态是他的原则,习惯就好。”
路渺点点头,花了一天的时间消化他给她的工作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