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乔泽先醒的。
他生物钟一向准时, 臂弯里还多了个人, 睡得总不比平日踏实。
他睁开眼时路渺还没醒, 整个人像只小猫似的, 安静地蜷在了他臂弯下, 面容平和而沉静。
这还是乔泽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她, 观察她的五官, 她的脸。
她的脸也似乎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大脑里勾勒。
一直以来,他对女人的认知,向来是以聪明, 不聪明来区分,他对她们性格和能力的感知强于她们的长相。
因此虽然和她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对她的长相一向是模糊的。
他对她的认知, 也就一个呆呆愣愣的小丫头, 人不精明,也不明艳夺目, 有几分韧性, 有些傻, 一根筋, 不会转弯。搁人群里不大起眼那种, 哪怕有外表加分,但这样的性子, 确实不是足以让人记忆深刻的人。
她就是天生长了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着柔柔弱弱需要男人保护和照拂那种, 他对她的第一眼印象, 是直接踢乔时后面的。
他不需要一个依附他而活的女人。
乔时是他带出来的人,笨是笨了点,起码是独立的。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确实长了张容易欺骗人的脸。
人看着笨,但脑子比乔时好使,也心细,有胆色,她太懂得怎么利用她的保护色,不止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他。
她根本就没想过依附任何人。
对谁,她都是防备的。
眼前这张脸,安静,乖巧,脸颊上还能看到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胶原蛋白感,青春而年轻,看着确实不像有心事的人,她的眼神也从没流露过丝毫的愁闷或者困苦,任何时候,她虽然看着是呆傻而安静,但是充满朝气和冲劲的。
那确实不是假装得出来的。一个心思阴暗或者陷在过去里的人,不可能有那样的眼神和笑容。
但如果不是陷在某些不知名的过去里,一个人为什么会频频做噩梦?
看着眼前这张脸,乔泽发现,他确实看不懂她。
但那样安静的睡颜里,总像透着股无以名状的脆弱感,让他揽着她的手臂不觉收紧。
这似乎完全是一个本能的身体动作,也可能是男人天生的保护欲作祟,随着收紧的手臂里,他的头无意识地朝她靠去,下巴轻轻抵靠了她头顶上,低头在她额头上碰了碰,路渺陡的惊醒,一下推开了他。
乔泽估计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反应最快的一次了,“骨碌”一下就坐起了身,一脸茫然。
路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睡着睡着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在蹭着个什么东西,睁开眼时看到了个胸膛,昨天早上的记忆一下子窜进脑海,吓得她整个都蹦了起来。
“那个……那个……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路渺支吾不出半句话,她不知道她怎么又跑乔泽怀里去了。
但在自我认知和对乔泽的认知里,她本能地将原因归结于自己。
那样一个异常严厉不谈感情不通人性只讲原则的男人,他不一脚把她踹下床就不错了,哪可能还会趁她熟睡动手动脚。
路渺怀疑是自己睡着时,无意识把他当抱枕用了。
这让她有些窘迫,眼睛乱飘没敢看他,支吾了半天,默默指了指一边的沙发:“对不起啊……今晚我还是睡沙发吧。”
“……”乔泽看了她一眼,她的突然惊醒也让他从刚才的迷雾中清醒过来,人已恢复冷静。
“我睡沙发。”他淡道,人已掀被下床。
路渺偷偷看他背影,更确定是自己熟睡时对他做了某些惨无人道的事。
他又和昨天早上一样,看着有些清冷清冷的,带着疏离感。
自觉有错的路渺吃早餐时主动给乔泽倒了杯牛奶,软着嗓子向他道歉。
“对不起啊,我晚上睡觉可能不太老实,您……别介意。”
刚说完便觉乔泽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端过她递过来的牛奶,一口喝尽,这才看向她:“你晚上睡得好吗?”
路渺茫然地点点头:“睡得很好啊。”
乔泽:“没做噩梦?”
“……”路渺迟疑了一秒,小心看向他,“我昨晚又做噩梦吵到你了?”
而后很自觉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可能就是睡着时会无意识梦呓吧,我以为已经好了的。”
想了想又忍不住道:“要不……我另外再开个房间?”
话完便又见乔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没瞧明白,他已放下牛奶杯,突地拉起她右手,将她手背上的几道牙印转向她:“你身上这种伤多吗?”
路渺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偶尔会有。”
乔泽:“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睡觉时自己不小心咬的或磕的吧。”路渺收回了手,看向他,“以前大学室友有和我提过这个问题。”
“经常这样吗?”
路渺摇摇头:“没有吧。”
不太想继续把话题绕在自己身上,路渺又给他倒了杯牛奶,边问他:“我们晚上什么安排吗?”
乔泽:“没安排,吃喝玩乐赌,和商奇吴曼曼混熟就行。”
路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晚上我约吴曼曼做个美容。”
又叮嘱他:“你不许跟着。”
乔泽随她。
路渺下午约的吴曼曼,一起喝下午茶逛街做美容,晚上九点时就散了场。
散场后她借口有事便先走了,没和吴曼曼一起回来。
吴曼曼回到酒店时乔泽刚好出来,没看到路渺,他往她身后的电梯看了眼。
“吴小姐,她呢?”
“她一个朋友来澳门,让她过去接一下。”吴曼曼笑着打趣,“乔总,这才多久没见,就想渺渺了?”
她说话语速不快,因着路渺前两天说乔泽耳朵又问题,也特地放慢了些速度,乔泽能从她嘴唇的蠕动里读出些大意,他原本的工作要求里,本身就有会读唇语这一要求,因此路渺虽没在,面对面的交流还是不会对他造成太大影响。
他冲她客气笑了笑,也不做回应,道了声别便先回了房间。
他掏出手机给路渺打电话。
她没接。也不知道是怕他查岗假装没看到,还是真的没留意到。
乔泽打了两次她都没接。
他将手机收起,转身出门,打车去了昨晚吃饭的粤式餐厅。
路渺就在这家粤式餐厅。
她和吴曼曼分开后便来了这家粤式餐厅,点了一道菜,昨晚餐桌上的那道糖醋鱼。
吃了一小半,她伸手招来服务员,指着那道菜冷着脸对她道:“这道菜谁做的?把你们厨师叫过来。”
客人一冷脸找厨师服务员就开始忐忑,小心看向她:“小姐,这道菜怎么了?”
“这里边都掺的什么东西?”路渺筷子在鱼肉里搅动了几下,巴拉出几根短发。
服务员面色微微一变,连连道歉。
路渺就一个态度:“把你们厨师叫过来。”
服务员不敢耽搁,和经理商量过后,进厨房叫人。
没一会儿,一道高瘦的身影随着服务员走了过来,看到路渺时面色一变,转身就往厨房走。
路渺也不追,只转头看经理:“这就是你们店的服务态度吗?他谁啊?什么名字?”
经理点头哈腰不断道歉,一个劲地强调会给她免单,但对于厨师名字,始终不肯透露。
路渺也不和他胡搅蛮缠,头发是她故意放的,她买了单才走人,没离开,直接绕到大厦后部,那里有餐厅厨房后门,厨房工作人员平时上下班一般直接从那里进出,晚上不忙时,都会搬着张小凳子坐外面乘凉。
后门对面有家小甜品店,路渺在那儿坐了下来,点了份甜品,找了个能一眼看到对面后门的位置,一边吃着甜品,一边盯着对面的厨房后门。
晚上十点半下班时,有厨师和厨工陆陆续续地从屋里出来,那道高瘦身影进入视线时,路渺握着塑料勺的动作紧了紧,而后又松开,看着那人慢慢远去,起身跟了过去。
那个男人叫张起,五年前开始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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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渺没想到他竟是躲到了这里。
她一路跟着他,看着他从繁华街区慢慢走向昏暗窄小的小巷,这一边住的多是内地来澳的打工者,或者黑工,为了省房租,十多个人合租在三四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房子老旧,巷子窄破,晾衣杆乱七八糟地横在巷子外,挂满被套和衣服。屋子阳台也被生锈的防盗网牢牢围住,防盗网上到处是晾晒的衣服。
楼下有小卖部,门前空地用条纹布撑起小半个场子,支起了两张桌球桌和牌桌,那里是打工的年轻人的天下。
张起看着和老板娘已经很熟,进去时直接赊了罐饮料,老板娘一边唠唠叨叨着,一边拿出小本子给他记账。
张起起了瓶盖,罐了一大口,拿过一边的桌球杆,便玩起了桌球。
路渺拿起手机偷偷给他拍了一张照片,看着他与那几人称兄道弟,而后勾着肩一块回了隔壁破旧的小楼房,没一会儿,他粗大的嗓门便从三楼传了下来,骂骂咧咧。
路渺去小卖部买了瓶水和一堆零食,付账时,她扭头看了眼外面热闹的牌桌,和老板娘闲聊了起来。
“阿姨,您这里生意看着不错,一个人看店挺不容易的吧。”
她用的是粤语。
路渺懂一些粤语,粤语的对话让老板娘感觉亲近不少,也就摇着头接过了话头:“有什么办法,吃喝拉撒睡都要花钱。”
路渺点点头:“对啊,都挺不容易的。”
老板娘睨了她一眼:“你看着挺面生,刚搬过来的?”
路渺点了点头:“对啊……”
又羞赧地冲她笑笑:“对这边还不太熟悉,以后可能得多打扰阿姨您呢。”
又道:“感觉这边年轻男人挺多的,看着都挺凶的,住这边会不会……不太安全啊?”
“别惹事,早点回家就没事了。”老板娘叮嘱她,“这里烂仔多酒鬼也多,女孩子家的大晚上少一个人在外面晃。”
又问她:“是一个人还是和男朋友一起啊?”
“和男朋友一起,但前几天吵架,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路渺拿出手机,翻出路小成照片,那是她从他企鹅空间存下来的照片。
她将手机举给老板娘看:“喏,就他,跟个小孩似的,动不动就闹脾气离家出走。”
老板娘瞥了眼手机:“现在这样的男人多了去了,动不动就得女朋友哄着。”
路渺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对对。”
又问她:“阿姨您见过他吗?他有来过您这里吗?”
老板娘摇摇头:“没见过。”
“从来没有吗?”
“没有。”老板娘指了指自己脑袋,“脑子好使着呢,见过我会记得的。”
路渺皱了皱眉:“也没和抠仔他们一起来过吗?他们是工友,以前老一起喝酒玩球。”
抠仔是刚才老板娘骂张起的称呼。
老板娘撇了撇嘴:“他带过来的狐朋狗友是不少,不过这么俊的,真没见过。”
路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与她道了声别便先走了。
人刚走到巷外,一道高大的人影被灯光压迫而来,惊得路渺本能抬头,看到乔泽那张俊脸时愣了愣。
乔泽正在看她,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偏头看她。
路渺对于他总是神出鬼没的出场方式早已从惊吓变得习惯,但总有种被抓现行的尴尬感。
她抿了抿唇,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是私人时间。”她低低道。
“那也是我的时间。”乔泽看着她,眉目不动,“因公出差期间,我有必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路渺声音低了下来:“我又没事……”
“如果有事呢?”
“我有自保能力。”
乔泽嘴角勾了勾,手臂冷不丁朝她袭去,路渺被他一招制服,手臂被他反剪在身后,压着抵在了墙壁上。
他贴着她站在她身后,另一只手扣在了她肩上,以一个极度暧昧她又无法反抗的姿势将她圈在了他的臂弯和墙壁之间。
“这叫有自保能力?”乔泽说,手掌从她肩膀滑落,轻压在了她小腹上,“如果我要对你为所欲为,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你换个正常人试试。”路渺使劲挣着,有些不服,“你又不是正常人,我打不过你很正常。”
“你干得过一个正常人,一群呢?”乔泽放开了她。
路渺揉着被他弄疼的胳膊:“照你这么说,别的警察怎么办啊,难道要因为怕危险都不办案了吗?”
“人家没你这么差劲的反应能力。”
路渺抿唇不说话了。
乔泽拽过她胳膊:“先回去。”
人几乎是被他推上车,之后又推进屋的。
路渺踉跄了几步,自知有错,也不敢和他争论什么,默默揉着手臂,先低了头:“对不起,我错了。”
“别跟我道歉。”乔泽转身看她,“理由。”
她依旧是抿着唇不肯说。
乔泽语气重了些:“理由!”
路渺最终先服了软:“我和那个人……过去……有点恩怨。”
乔泽眉梢微微一挑:“就这样?”
路渺轻咬着唇,点了点头,眼眶有点红,人看着快哭了。
“能不能……别问了。我只是因为意外发现他的踪迹,纯粹想跟过去看看什么情况而已,我真的不会让这些事影响到我工作的。我有分寸的。”
乔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点点头,没再逼问。
第二天,他将张起照片发给了肖湛,托他查一下这个人。
照片是他跟踪路渺时顺便拍下来的。
路渺没敢再单独外出。
大概因为昨晚的事,她对他有些畏惧,早上起来看到他都有些怯生生的了,也不敢主动和他说话。
她昨晚依然做噩梦,而且比前两天都厉害,人是恐惧的,不停地挥着手,像在赶什么东西。
她对这个噩梦有记忆,一早起来就先向他道歉了。
她鲜少有这种连连做噩梦的情况,如今和乔泽住一起,每天晚上都这样,她心里压力很大,早上起来时整个人比以往都低落。
越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整个人看着就越呆。
早餐时乔泽叫了她好几次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在乔泽看来,这样的她根本没可能执行什么任务。
“你今天想去哪逛就好好去逛,明天回去。”乔泽突地道。
路渺诧异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终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乔泽早餐后就出去了,没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