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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大火 第39节

… …

… …

“您这,这不是毁约吗?”

“不算吧… …?”

“这要是不算毁约,那什么算?要我说,非要毁约也不是不行,那就按合同来呗。该给人家多少违约金就给多少。这事儿也好办,不用找我。这事儿我可搞不定,还是,您自己去跟人家说吧… …”

——我在办公室里。来找我的人正是孙莹莹所在的文具店的店主郭姐。她来找我帮什么忙呢?半年前郭姐为了扩大经营规模,把自己文具店旁边一爿空置的门市也给租了下来,可她后来人手不够,精力也不济,并没能按照原计划扩大店面,那一间被当成了库房,最近终于找到接手的下家,要把这个店面转租出去,合约签好,五千元的定金都收了,人家这几天就要入住装修房子的当口,郭姐改主意了,不想租了,可又不想要赔偿对方在合同上定的五千块的违约金,只好过来求我帮忙。

我可不想干。我为难。

但是郭姐是典型的小生意人,零售商思维,可会买卖人情了:“合同是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呀。说说还是能通的。你说对不对洋洋?郭姐待你怎么样?你从别处买文具,谁给你那么低的折扣了?还有孙莹莹,她还不是你非得安排给我的?要不是我,谁能安排她的工作呀?”

“怎么能把这个拿出来说事儿呢?孙莹莹第一个月的工资我给您了。后来她在您那儿干得不错,你们到现在谁都不会用奶茶机,不是她一直在做奶茶吗?”——郭姐这话汪宁不爱听了,我们在社区办公室里,他今天出外勤回来就轮休了,不用再回所里当班,也不想回宿舍打游戏,跟着我过来看郭姐又起什么幺蛾子。

“那她现在工资不是我开的?!”郭姐理直气壮,“不是给你俩面子,我能管她?”

“切。”汪宁翻白眼,没好气。

“郭姐,我单位在您那里买文具,您是给折扣了,但我们也没让您赔钱是不是?您肯定也赚。而且孙莹莹的工作跟这事儿没有关系,可别混为一谈。”我说,同时手在桌子下面碰了碰汪宁,让他别急。

“有关系。我帮过你,小夏姑娘,洋洋,”郭姐又看看汪宁,再次确定,“你俩。所以你们也得帮我。我不想赔那五千块钱。你去跟对方协调,把钱给我退了。“郭姐从桌子上把一信封的现金推过来给我,又额外铺了两张在上面,点点头堆着笑,故作大方地,”这二百请你们撸串儿!”

我跟汪宁互相看看,如同照镜子一般在对方脸上看见自己又气又笑,我们一起把钱给郭姐推了回去,我:“你可拉倒吧!干脆我请你吧郭姐!”

汪宁:“别在这儿找事儿了,你这是贿赂国家公职人员。”

第二十章 (1)

1.

我跟汪宁两人断然拒绝了郭姐,不肯应承帮她毁约退钱的事儿,汪宁还就势给她扣了一个“贿赂公职人员”的帽子,郭姐愣了一会儿,半天没说话,看看我又看看汪宁,忽然变了脸,低眉顺眼,声音虚弱地:“可不能这么讲呀,姐可不是要贿赂你们呀,姐有那么不懂事儿吗?姐是来求你们两个的,你看姐挣点钱容易吗,就这么让我拿出来五千块还不算违约金… …这不是要我半条命吗… …”

郭姐说说快哭了,我了解她为人,我反正是完全不为所动,我就是觉得旁边要是有点毛嗑就好了,我可以一边磕毛嗑一边看郭姐还往下怎么演,汪宁在我旁边都快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跟着变脸了,和气亲热,又哄又劝地:“您看您,知道挣钱不容易,还非得毁约?您找我们俩干什么呀,咱们之间这么多年了,这关系,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都巴不得您多赚点,少花点儿呢,我们对您完全没有意见呀。您就老老实实的,履行合同,履行合同您不就不用赔违约金了吗?要是就是不想租给那人了,那也没事儿,您肯定是有更合适的下家了,您赚的肯定是比之前这家给的多,那您就认赔违约金呗。反正也能赚回来。对不对?怎么着您都合适。”汪宁话是跟袁姐说的,眼睛看着我。

不用客气,我完全接得住,认认真真地打配合:“没错!”

汪宁:“开门做生意得讲诚信,不能听风就是雨。说谁出尔反尔地还能挣着钱,那是笑话。”

我:“没听说过!”

汪宁指着我:“您看,这道理连洋洋都懂,洋洋多憨啊洋洋都懂!”

我:“说谁憨呢?去你的吧!”

我们两个一来一往,一捧一逗地都快笑出声了,郭姐渐渐收了刚才装的可怜样,向下撇着嘴巴,冷冷看着我们,她心里其实也明白,上次她去派出所给捣乱滋事的范小鹏作证销案的事情实在是不太磊落,她是不是背后收了范志明的好处,我们也都心知肚明,现在还来求我们帮她违约退定金,用一天到晚撺掇我妈去医美的郑姨的话来说,她面部角质层有点… …反正不太薄。

郭姐哼了一声,转过脸朝外面看:“我知道你们心里合计啥呢,以为怎么回事儿?以为我见钱眼开,一个房子租了两家,现在后悔了是不是?还真不是!我要是这个合同退了,我那房子还空着,还收不到租收不回来钱呢,你们不信就等着看。”

那我可纳闷了:“没有下家?你收了定金还要毁约,那你图什么?”

“跟你们说实话吧,这人我租不了!租给了他,我得得罪克俭小区的老多人了,我以后的生意不好做!肯定得给我捣乱!”郭姐看着我们,面目坦然,抱着双臂,打算说实话了,“你们知道我是让你们去帮我给谁退钱?”

谁呀?”

“半边楼刘疯子的儿子。”

郭姐一句话同事把我和汪宁从一种轻松的,戏谑的,还有点打情骂俏的气氛中瞬间抽离出来,我们抬头看着她,再没出声。

“克俭小区里面的人放话了,这人就不能留在这儿,你们说我还敢租给他吗?我也不敢去找他当面退钱,那是疯子的儿子,他爸爸放火杀人的,谁知道他要是被惹急眼了,能做出来什么事儿呢!”

… …

刘天朗和他姑姑刘彩虹回到克俭小区那间空置多年的房子的事情,我们社区和对面派出所都知道。根据我们跟当地社区同事沟通的情况,刘彩虹之前在太原街附近的住处去年秋天的时候在道路改造的过程中被拆除了,没有土地证还是产权证,那里甚至不算是一个真正的房子,只是一个养满了猫狗的小小窝棚,但区里还是根据政策支付给了他们伍万元钱的安置费用。姑侄两人手里拿着这五万块,也再没有别处安身,便在去年底回到克俭小区刘疯子留下来的房子里居住。

社区书记袁姐对这件事情有些紧张,马上亲自带着张阿姨和我去了天朗家里走访,我们拿了两袋粮油和一兜水果。可是刘彩虹却连门都没有开,我们只得隔着一扇门跟她说话。

袁姐对着门镜满脸微笑:“没事儿,老邻居回来了,我们就是来看看。看看您这边有什么需要。”

刘彩虹在里面回答:“各家各户

关上门自己过日子,我们有什么需要也都能自己弄,不用您操心。”

“哦哦前年采暖线路改造,咱家一直没人也没交采暖费,管道都给装上阀门了,现在家里没有暖气,不冷吗?”

刘彩虹是硬气的:“行。冻不死人。”

袁姐干笑:“哦… …哈哈哈好。哎我听见动静了,咱家有宠物呀?”

刘彩虹:“有。咋地你嘴上亏肉了要吃呀?”

袁姐笑得更大声也更干巴了:“瞧您说的哈哈哈… …”

张阿姨是什么火爆脾气,忍不了了:“把门给我打开。有这么隔着门说话的吗?我们也不是来抢东西的。”

刘彩虹:“就不。”

张阿姨连拍了几下房门:“刘疯子在这儿住的时候也得给我开门说话,你在里面装什么大瓣蒜!你把门给我开开!你们家养什么动物登记了吗?你们都打疫苗了吗?”

刘彩虹:“刘疯子是刘疯子,我是我,他给你开门说话,我不!你要是特别急,就在楼下尿吧。老年人憋着不好。”

张阿姨气得直翻白眼,半天说不出话,也败下阵来。

袁姐腰伤未愈,张阿姨岁数大,一直是我两手拎着粮油水果,沉得要命,放在地上揉肩膀。

袁姐见连门都敲不开,只好对里面的刘彩虹道:“那行大姐,我先把东西留下,我把我电话号码也写下来,你这边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联系。”

里面的人回答:“不用。”

我们吃了闭门羹,正要

离开,一个人上楼跟我们做了个顶头碰。

这事发生在三个多星期以前的傍晚,冬日夕阳的光从老旧的窗外,穿过两把大葱的缝隙投进来,投在那个少年刘天朗的脸上,他看着袁姐张阿姨,戒备的眼睛,紧抿着嘴唇,再看见我,神情中那些尖锐的东西慢慢缓和了,张了张嘴巴慢慢道:“… …干什么呀?”

张阿姨看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呀… …”

第二十章 (2)

天朗对张阿姨并没有什么印象,他更不认识袁姐,但是他认识我,陪着他送走他爸爸,又借给他七千块钱的我,他朝我点点头,面目温顺又安静,然后拿钥匙开门把我们带进了屋里。他们家是跟孙莹莹家里一模一样的户型,进门就是个小饭厅,右手边是厨房和卫生间,左手边是两个串糖葫芦的房间。只不过,孙莹莹家还是家什齐全,布置精心,充满烟火气的房子,而刘天朗和他姑姑住的地方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只有两张板床,一个烧着的煤油炉子聊以取暖,排烟管被引到一个破碎的窗玻璃上,窗玻璃的边缘用透明胶带糊着,那个煤油炉子我见过,我跟汪宁去找他的时候,在他姑姑的窝棚里见过,被他们一起从窝棚里带回的还有五六只猫,它们见生人来了,在这个空旷的房子不同的角落里跳跃不安。

刘彩玲见天朗已经把人带进屋子就没再说话,抱着一只猫靠在床边开始刷手机。

跟人总是有话的袁姐搓着手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张阿姨对天朗说:“你小时候我逗过你。”

天朗在厨房烧热水,用的是小型的嘎斯罐,他闻言点点头,但没有接茬。

他把烧好的热水给我们端出来,杯子是很干净的,我吹一吹喝了一口,袁姐和张阿姨都拿在手里没动。

“最近这些年你一直跟着你姑姑在外面住哈?”袁姐看着天朗,温柔地问废话,试图打开场面。

“嗯。”

“我们单位小夏你认识,上次就是她去找你的。为了… …你爸爸的事儿。”袁姐愈加小心翼翼。

天朗还是一个声音,一个动静:“嗯。”

袁姐道:“以后就住在这儿了?还是过一段儿再搬去别的地方呀?”

刘彩玲听到问这话,一下子起身:“住这儿了!不让呀?”

袁姐好像高兴着呢:“住这儿好!邻居多,咱们小区人气就旺。但这房子还是有点冷,煤油炉子也不太安全,回头我让小夏赶紧联系采暖公司,把咱家暖气阀门给打开。”袁姐道,“还需要什么东西,你们就跟社区提,我们都尽力帮忙解决。”

刘彩玲又躺回去了:“哦。”

天朗对袁姐说:“谢谢您。”

袁姐看着他:“十八了吧?”

天朗回答:“十九了。”

“我听洋洋说了,你会理发?还会修胡子?”

天朗看了我一眼,一边回答袁姐:“原来在发廊打工。”

“我认识一个连锁的发廊,老板正招剪头发的大工呢,薪水给的挺高,我可以介绍你过去。就是有点远,在浑南那边。但是安排食宿。”袁姐说。

天朗没说话。

“你要去看看吗?”袁姐说。

天朗抬起头来看她,语气坚定:“我不去。我回来了,就呆在这儿,我哪也不走了。”

他姑姑在里面嘎地突兀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被抖音上面的东西给逗得还是笑袁姐被天朗一句话给怼了。

我领导再没说一句话。

… …

我们三人从天朗家里出来会社区,走得很慢。

“要留意刘天朗。”袁姐忽然对我说。

我看看她:“... …留意他什么?”

“保持联系,经常接触接触,看看他们家需要什么帮助。”

“嗯。好的。你放心,您不说我也想着呢。”我说。

袁姐的脚步停住了,站定在我面前,看着我,像是有点不放心似的:“洋洋,我说的话你听懂没?”

张阿姨站在她旁边,跟她一起看着我,她们的样子是意见统一的,是有默契的。

我有点纳闷了:“我听懂了呀,您不是说,要我及时帮助他吗?”

袁姐与张阿姨互相看看,决定还是把话跟我说得更明白一些:“要小心他。他有什么动向你都要掌握,要跟我及时沟通,我们跟派出所那边都会关注他的。”

我一下子有点蒙:“啊?您是这个意思?”

“对。”

“… …你把他当做是危险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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