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的六月飞雪里,不光是不能吃喝,其实说话都会很有困扰。到处飞舞的柳絮杨絮简直无孔不入。于是他们只能打包了所有东西,一起来到了起重机厂的会议室。
姜厂长的喜好和胡厂长不同,那胡杨自然就给他不一样的对待。那边是先吃吃喝喝,然后再慢慢谈。而到了这边,没有绕什么圈子,也不整虚的。上来就直接开始谈承包的事。
项凌江准备好的合作方方案,就直接摆在了桌上,谈!
起重机械主要的核心技术是在电机和液压系统上。作为一个起重设备制造厂,制造这类设备的能力肯定是有的。但技术水平就很有限了。
其实“很有限”是一个很客气的说法。去掉这些善意的委婉,准确的表述应该是落后和简陋。
这个起重设备制造厂,从建厂到现在估计一次正经全面的技术升级都没有过。这也是大多数企业在市场环境发生变化之后,根本无法摆脱自身困境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个工厂的生产技术是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竞争力。你拿着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东西,怎么可能在现在还有竞争力。
项凌江秉承着一贯直接的风格,直接开篇明义:“我们要承包的是电机生产车间。具体的细节,我们都写在这里面了。姜厂长是不是组织人先研究一下,然后有问题的话我们再研究。”
无论是冷脸还是基本无起伏的语调,都是项凌江的一贯风格。从胡杨的记忆中有他开始,项凌江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而这也是一个职业军人常有的样子。
而如果胡杨猜的不错,这也是姜厂长最吃的他一套。
胡杨受过专业的训练,对于一个人的观察和分析并不仅限于直觉,也有理性和有逻辑的分析。
这位姜厂长身上依然能够感觉到,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释放的信息:“我是一个军人,军旅生涯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的很多行为,都在表现出这个信息。
言行举止的一丝不苟。将工厂制度大多简单粗暴的换成了类军事条例,习惯于听从服从上级命令,却很少会有自主和创新的想法等等。这都说明,他在没有摆脱军人的身份对他的影响。
因为那是他内心深处最骄傲的部分。同时,这也可能是他心中唯一骄傲的东西。从邢鹏侧面了解的情况看,这位姜厂长在转业之后似乎并没有什么作为。
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都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如果你的前半生中,只有一件值得你个人骄傲的事情。那你会不会在余生中,一直试图重复那件事呢?
心理学研究告诉我们,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搞定姜厂长的方法,就是让他切实的找回那种骄傲的感觉。胡杨这边所有人中,项凌江军人气质最明显的一个。自然这次主要接触姜厂长的就是他。
而关于承包的部分,胡杨的目的也非常的明确。就只有起重机厂的电机生产车间。实际上这次计划承包的六个单位中,只有压力容器和特种钢厂是准备整厂承包的。
其他的四家单位,都只是承包其中的一部分。有的是一个车间,也有的是一个分厂。
而关于这个承包条款,之前是没有先例可循的,但胡杨脑子里是有标准合同的。虽然不能直接拿出来用,但最起码基础框架是有的。细节就是要参考现在政策法规还有社会现状进行调整。
比较特别的,条款里注明必须优先保证原单位的生产。也就是说,如果同时有两个订单,分别来自起重机厂和外厂。那么就必须的要优先为起重机厂,生产他们需要的电机。
乍一听,好像有点不讲理的感觉。但反过来想,如果真的有那么多的订单,那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就被承包下来呢?
除了这个看似有点苛刻,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条款之外。另一个比较特别的,就关于技术升级的详细条款。
其他都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无非就是承包的时间,承包的费用,然后明确什么可以做,什么可以用,什么不能做,什么不可以使用等等。
承包这个模式,现在还属于是“第一只螃蟹”的阶段,作为的被承包的一方他们会非常谨慎的规避可能会有变化的部分。所以相比能做的,不能做的更多一点。
但这些问题都不是重点。将来肯定会有变化,但总体影响不大。
最让起重机一方关心的,是关于电机制造车间的技术改造之后的问题。
注意,不是改造本身而是改造之后。姜厂长毫不避讳提出了这个问题。这也是先阶段,作为被承包一方最关心的问题。
承包之后,对技术改造升级是肯定的。不管是软件还是硬件,都还是要发生在他起重机厂的厂房内。
如果将来政策发生了变化,或者承包期限到了,他们起重机厂不再想让华夏科技继续承包了,那要如何处置这些升级之后的设备和人员。
这个问题其实是有些敏感的。因为承包企事业单位的时间单位大多是“年”。按照政策的解读,最短一年,最长五年。
而具体到现在,起重设备制造厂一方更倾向于试一年。但是,这个问题提出之后,气氛就有些微妙的了。
承包一方完成产品技术升级,还有相应的人员培训,可能就需要几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然后再过度到正式投产,再然后才是盈利。
这一整套程序走完,大半年就过去了。真正留给他们可以赚钱的时间也就剩下几个月。而这几个月结束之后,如果起重设备制造厂不再继续与华夏科技续签承包协议了呢?
原本以为关于这部分会是谈判的焦点,但令姜厂长等人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很少发言的胡杨直接点头认可的一年的承包期限。
胡杨接着说道:“升级之后的新设备会留在这里。培训的技术人员原则上也留下,但首先要尊重个人意愿。”
姜厂长有些不确定的问:“仅此而已,就没有其他附加条件?”
胡杨说道:“可以有,也可以没有,这个先放一边。我想先和你聊两个逻辑上的问题。”
姜厂长点头说道:“请说。”
胡杨说道:“您认为我们政府出台承包的新政策,目的是什么?”
这不是一个小问题,胡杨当也知道。姜厂长还在思考措辞,胡杨便又说了一句:“那我换个更具体的问法。你认为这个政策是一个会然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更好的政策吗?”
姜厂长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
胡杨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而我认为的大家都能过得更好,就是你们作为被承包一方,可以借此摆脱现在的困境。而我们作为承包一方,也可以从中获得相应的利润。”
姜厂长点头道:“我同意。”
胡杨接着说道:“这两条应该是共存,不冲突的,同意吗?”
姜厂长这次思考了片刻,又点头:“同意。”
胡杨说道:“我理解的利润,应该是我实际获得的减去我实际投入的。打个比方说,就是我实际收入了一百块,而我实际的投入是八十快,那我的利润就是二十块。而突如果我的十几收入低于一百块,那就是没有利润。”
姜厂长再次点头。
胡杨说道:“承包人没有获得利润,就不会变得更好,两个条件也就不能共存。政也就没有达到政策制定的初衷。你同意这个逻辑吗?”
思考了片刻自后,姜厂长还是表示了对这个逻辑的认同。同时大家也都明白了胡杨推演这个逻辑的目的。
道理很简单,大家都要好才行。这有一方获利的事情,是长久不了的。
胡杨并没有直接拒绝他们,但这个逻辑告诉他们,你们可以这么做,但他们不应该这么做。
因为这种做法会让那些有心有力的潜在承包者,放弃承包的想法。或者更糟糕的,去想一些非常规的,能够规避这种风险的方式。
其实胡杨在内部会议的时候说过,升级的设备和技术人员都不会带走。原因非常简单,华夏科技的确在努力的赚钱,但钱永远都只是实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
振兴东北的目的,从没有改变过。但即便是社会责任也应该是双赢的。
选择承包这些单位、车间或则分厂,就是在利用他的能力帮助这些企事业单位走出困局。只要达到了他的计划利润,无论是设备还是技术都会留给原单位。
但这种想法,是肯定不会让对方知晓的。否则华夏科技就会被当做是冤大头。
罗伯特·海因莱茵在著名《异乡异客》这本书里曾经写过“光有善良是绝对不够的。要办成好事,需要冷酷的智慧。没有智慧的善良总是办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