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的气氛不错, 不时听到老板跟人问好,看得出来都是熟客的那种。
东西味道也不错, 至少还算合沈延卿的口味。
江汨罗吃东西时很安静, 也很专心,要不是中途她问了一句要不要喝酒,沈延卿差点以为自己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凑巧搭桌的陌生人。
不过她问完以后又摇摇头, 否定了自己的提议, “算了,都还要开车。”
然后继续低头吃天妇罗, 蔬菜裹着面衣炸得松脆, 咀嚼是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一顿饭吃到晚上八点多, 江汨罗付的钱, 原本沈延卿想自己来, 被她瞪了一眼, 又不敢动了。
有些狭长的柳叶眼横过来时,波光潋滟,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只看了一眼, 就迅速撇开头。
走出店门, 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食客的说话声逐渐远去,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过一段安静的小路, 不太平坦的石板中间有缝隙, 江汨罗穿着高跟鞋, 需要注意陷阱。
但最后还是卡住了,拔了两下没拔出来,她一阵懊恼, “我就不该穿它!”
可是谁叫这双鞋好看呢, 银色的鞋面在光线下会折射出柔和低调的光芒,细高的鞋跟可以拉长她的小腿线条,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配她这身春装的赫本风小黑裙也很好看。
她一边抱怨一边松了鞋跟,准备脱了鞋弯腰用手去拔,可腰才要弯下,就察觉手肘被人一托。
江汨罗又被托着站直了,她微微一怔,抬头去是谁阻止了自己,就见原本走在前面的沈延卿又折了回来。
“我来。”见她错愕,沈延卿淡淡的说了句。
语气似乎有些不悦,江汨罗想了想,没懂他不高兴的点在哪里。
沈延卿一面弯腰一面道:“这里有摄像头,也有路过的人,角落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藏着人,你穿着裙子,打算弯腰?”
女孩子家,做这个动作总归不太安全。
江汨罗一囧,想说自己也可以蹲下去的,不会走光,但张张嘴,到底也没说出口。
她就这样单脚站在那儿,看沈延卿弯腰伸手握住那只被卡住鞋跟的鞋子轻轻一拔,鞋子就出来了。
“来,穿鞋。”他直接把鞋子往江汨罗脚边一放,边说边抬眼看她。
银色的高跟鞋在他手里,仿佛午夜钟声敲响时灰姑娘仓促掉落的水晶鞋,粼粼生光。
江汨罗低头,看进他倒映着路灯影子的眼睛,愣了愣,“……哦。”
她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尴尬和赧然,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了,居然还会想童话故事,真是……
“……多谢。”江汨罗穿上鞋,咬着舌尖道了声鞋,声音有些低低的,还有些懊恼。
沈延卿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糗事懊悔,笑笑没接话,只贴心的沿着路边走,那里的路会没那么多小陷阱。
“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自己动手。”他调侃的开起玩笑来,“应该叫男朋友代劳的。”
江汨罗眨眨眼,然后摇摇头,“恐怕不行。”
沈延卿一怔,有些疑惑的扭头,看见她脸上的认真,不由得又一愣。
“我男朋友因为绝症去世了。”江汨罗歪歪头,扔下一个狗血的大雷。
沈延卿吓了一跳,“不……不会……”
“是真的。”江汨罗点点头,神色很认真,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沈延卿顿时不说话了,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似乎是沮丧,又似乎是懊恼。
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别介意……”
停车的位置就在跟前,江汨罗闻言抬抬下巴,想了想,又解释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没有男朋友,所以没法叫他代劳。”
“好的,我知道了。”沈延卿又眨一下眼,忙点点头,“是我说错话了,江医生你别介意。”
一点都不像捡起水晶鞋的王子,反而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江汨罗想。
沈延卿也在想,难怪她性子有时候那样冷淡,原来是有过伤心事,她从前和男朋友肯定感情很好。
唉,这世间的每个人,仔细说起来,都各有各的难处和不幸,不独是他一个。
这么一想,他看她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江汨罗感觉到他的目光,觉得有些无语,等走到车前了,她伸手要去开车门之前,叫了一声:“沈先生。”
沈延卿回头,疑惑的看着她。
“沈先生,你平时爱不爱看电视剧?”
要是不爱看,怎么脑洞这么大,一个大男人,脑补能力比她都强!
沈延卿却摇摇头,江汨罗见状眉头一挑,居然猜错了?
她深吸了口气,“……挺好的,继续保持,电视剧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她就钻进车里,用力一甩,车门发出“嘭”的一声,关上了。
沈延卿站在原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半晌没想通,摇摇头,也上了车。
江汨罗没有解释给他的是,所谓得了绝症死去的男朋友是个与爱情无关的狗血故事。
大概总结就是,一个喜欢她的男生得了绝症,人生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谈一次恋爱,对方的父母找到她,她觉得他可怜,于是在俩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谈了一场短短的只有三个月的“恋爱”,然后男生病逝,临终前还试图把她托付给自己的父母,让他们替自己照顾她,就当是亲女儿那样。
这只是一场戏,她怜他病重不久于人世,他宁愿被骗也要全一场青春的旖梦,哪怕他们见了面说的都是学习上的事。
哦对了,人家还是个学霸,替她补课来着,说起来他更像挂着男朋友名头的家教老师罢?
不过大学的时候她用这个做借口拒绝来表白的男生不要太好用,试了两三次,她就完全清净了:)
江汨罗回到家,把两盆月季放到阳台上,浇了点水,初一跟十五对它们很感兴趣,兴致勃勃的凑过来看,还伸头闻了闻。
“不许吃哦,这个是不能吃的。”江汨罗点点两个小东西的头,嘱咐了一句,见它们没有要下嘴的意思,这才转身走了。
她去查看了一下猫咪们的食盆,发觉它们已经吃过饭了,就放心的去洗漱,出来后发现它们还蹲在花盆前面,头靠头的,不知在看什么。
看着那两个毛茸茸的小脑壳,江汨罗失笑,“初一,十五,过来,刷牙了,来。”
客厅灯光柔和,电视里放着电视剧,她抱着猫,想起没有它们时的日子,总觉得离得太久,片段都有些模糊。
沈延卿回到家已经九点半都过了,封悦问他要不要喝汤,他摇摇头,封悦就又问:“花送到了?”
“送到了。”他点一下头,伸手倒了杯水,喝了后就回了房。
他住在二楼南边的那间卧室,和隔壁的书房是连通的,可以从衣帽间的侧门过去,他查看完信息后整理着桌面的纸张和书籍,从其中一本书中飘出一张纸来。
那是上个月他的hiv检测报告,阴性,这是服用阻断药后第六个月的复查结果,显示他已经阻断成功。
可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吗?
沈延卿觉得并没有,已经第七个月了,他唯一好转的,只是这一个月一来做噩梦的次数少了,仅此而已。
那些压力仍然如影随形,有时候因为工作去急诊科,会看到满身是血的患者,他还是会心悸不安,想起那个光线昏暗的傍晚。
去年医院三甲评审,院感办把他感染hiv的事写进了材料里,原本不知道的同事也都知道了,他还记得那段时间大家的目光,同情、可惜,甚至是怜悯,足以让他备感压力。
那种惊慌恐惧,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你伤得比较重,用了不少药,最好满一年的时候再来抽个血检查一下,我看看你的肝肾指标。”皮肤科的同事如此告诉他。
拉替拉韦、恩曲他滨、替诺福韦,每天1-2次,连服28天,以前记不清楚的药名和用法,如今已经刻在心头,再也忘不掉。
好的是身体,可心理呢?
沈延卿轻轻的叹气,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但他这晚又做梦了,跟以前一样的噩梦,只是这次梦境的结尾和从前略有不同。
江汨罗坐在昏黄灯光下,撑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他,语气满不在乎,“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丑。”
他一愣,就醒了。
醒来后又是睁眼到天亮,封悦看着他眼底的青影,有些心疼的叹气,“昨天又做噩梦啦?”
沈延卿微怔,点点头,没说昨晚的梦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他吃了一口小米粥,低声道:“妈,我想换个地方住几个月。”
不仅封悦愣了愣,连沈长河都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想出去住,家里不舒坦么?”
沈延卿摇摇头,“就是想试试……看看换个地方能不能不做梦了。”
或许是刻意想逃避,他依旧适应不了父母即便努力遮掩也还是偶尔流露出来的担忧,压力太大了。
他垂着眼,封悦跟沈长河对视片刻,道:“那也行,你试试,是我帮你找房子,还是你自己找?”
沈延卿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弯出一点弧度来,“我自己找罢,谢谢爸妈。”
“傻孩子,你是我儿子,我当然顺着你啊。”封悦笑着给他剥个鸡蛋,眨眨眼睛,眨走了眼里泛起的泪花。
吃过早饭,沈延卿跟沈长河一前一后的开车出门上班,封悦再晚一点。
到医院时已经快要八点,他把车停在地上停车场,然后从门诊大楼的正门进去,先去医保办,“昨天你们报修的电脑是哪台?”
昨天都下班了才报修,结果信息科值班的小伙子技术不太到家,倒腾半天好是好了,可用了几个小时又不行了,没法子,只好告诉他,让他来看看。
“这台这台。”值班医生头发乱蓬蓬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师兄,求求你,一定修好,不然今天就要因为抢电脑打起来了。”
急诊不仅事情多,人也多,但电脑是固定数量的,每天开医嘱写病历都靠抢的,再坏一台,那可真得费更多时间了。
沈延卿失笑,“不要说得那么可怕,怎么就能打起来了。”
值班医生大吐苦水,“师兄你现在是不忙了不知道啊,最近天气变化大,急诊的病人多了很多啊,哎哟我去,不赶紧的一早上都开不完医嘱哇!”
沈延卿笑着点一下头,按下电脑主机的电源,重启,蓝屏了片刻,屏幕又灭下去。
他检查了一会儿,哦了声,“中毒了,我去办公室拿个硬盘再下来。”
“师兄,你一定快点回来,就靠你了!”值班医生抓着他的手,外头护士长已经叫大家开会了。
沈延卿的速度很快,也可能是急诊昨天晚上情况很多,交班和查房太久,总之在他们查房结束回来占电脑开医嘱的时候,他已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叶西,来一下。”他回到办公室,叫来了信息科的科长。
叶西进来,“主任,有事么?哎,主任,那花是不是不能白天浇水啊?”
“你别浇太多水,现在这天气四五天浇一次保持土壤湿润就行,多了要淹死。”沈延卿看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然后跟他说起院内网络升级防火墙的事,“太多病毒了,不仅不安全,还浪费我们时间。”
叶西挠挠头,“主任,你想自己写代码?”
“是你写。”沈延卿食指在办公桌上点了点,“你是信息科的。”
叶西盯着他眼睛看半晌,叹气,摊手,“不行啊,试过了,我技术不太好,写出来的防不太住,没多久就崩了,病毒比我强。”
沈延卿:“……”要你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