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见面的时候江汨罗听他说起这个疑问, 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
“人生难得糊涂嘛,反正你也不吃亏。”
她说这话时安慰的意思没多少, 反到想一副想看戏的姿态, “什么时候你扎针的时候拍个照我看看,我还没见过人形刺猬呢。”
“……哦,好啊。”沈延卿不知在想什么, 慢吞吞的应了声, 看她一眼,又飞快的别过眼。
他们是先回了佳禾花园, 将初七和两只猫关在了一起之后才出的门, 出门前她该换了一条裙子。
牛油果色的无袖v领连衣裙, 成人两掌的腰带束在她腰上, 把整段腰线都紧紧的勾勒出来, 一直延伸到臀上方的起伏, 长长的卷发盘成低髻,有碎发落在鬓边颈上,修长白皙的脖颈就有了点欲露还遮的风情。
更衬得她胸高腿长, 身段玲珑火辣。
加上一双黑色的细高跟, 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翩若惊鸿, 一步又一步, 像踏着鼓点踩在他的心上——那嘚嘚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声, 就像他此刻的心跳。
沈延卿想到自己接下来想要做的事, 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有些紧张,嘴角已经抿成了一条线。
江汨罗外头看他一眼, 有些疑惑, “……是不是天太热了,你脸都红了,等等,我叫个车算了。”
沈延卿愣了愣,随即有些赧然,想说没事,可刚张嘴就被她身上的香风扑了一头一脸,淡淡的茉莉花香,还有点点苦,一下就把他熏得忘了词儿。
“也怪我,这么热的天儿,是不该走着去的,不然我妆都花了。”她一边打开打车软件,一边还在嘟囔,说完还撇了撇嘴。
沈延卿不错眼的看着她,入了神,只觉得她一颦一笑都灵动得很,美得惊人。
尤其是那她说是山楂红的口红点在唇上,仔细看还有不起眼的细闪,她不说话时,在夕阳里立着,就像一幅缱绻慵懒的仕女图。
也不知道那朱唇,亲吻起来是什么感觉……
“呆子!车来了,别发呆了!”江汨罗扭头想叫他先上车,却见他双目发直的盯着自己,不叫人瘆得慌,倒让人觉得他傻乎乎的。
一股傻气直往外冒,多好的皮相都挡不住的那种。
她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推着回过神来满脸通红的男人钻进别里,然后跟司机师傅对了地址,看车把他们拉到小广场旁边的一个路口。
“哎,姑娘,到了,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啊。”
“谢谢您。”
下了车,一直往巷子里走到尽头,就是醉影酒馆。
沈延卿一路上都没和她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先前的事尴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走到酒馆门口,江汨罗突然停了下来,想起第一次和他来这里,没进门之前他也是今天这幅紧绷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面上的笑顿时一收,斜着眼看他,“我说啊,你要再这么一副板着脸不言不语的样子,咱们就别喝酒了,喝闷酒容易醉。”
沈延卿闻言一愣,随即连忙摇头兼摆手,“不是……我没有,我不是……就是、在想一些问题……”
江汨罗似乎对他的解释很感兴趣,追问道:“什么问题?”
她从前不会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这叫随口找理由的沈延卿顿时卡壳了,“呃、就是……就是……”
他支吾半晌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江汨罗顿时就笑了,“逗你呢,什么问题都回去再想,周末你能想整整两天,现在就暂时放松一下罢。”
说完她伸手一推门,就先进去了,沈延卿腹诽了句明天再想就晚了,然后连忙跟上。
酒馆的灯光永远跟明亮挂不上钩,有些朦胧,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情侣在窃窃私语,头靠头都快亲到一起去了。
沈延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目不斜视的看着江汨罗的背影,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嘚嘚声均匀得有种悠闲的气息。
他听到她叫人,“东子,今年的杨梅酒开了没有?”
“杨梅酒没了,你来晚啦,我给用冷泡茶调一杯?今年很流行的。”东子从吧台后面的厨房探头出来,又看了眼沈延卿,“沈先生也来了,好久不见。”
他还记得自己,沈延卿有些微惊讶,笑着点点头,“许久不见,你们生意还是那么好。”
“嗐,我们老板娘家的酒好呗。”东子笑着应道,给他们先上了杯冰水,又打量一下江汨罗的装束,吹了声口哨,“江医生今天这么美,约会啊?”
“关你什么事,调你的酒。”江汨罗嗤了声,往吧台边上的高脚凳一坐,晃了晃凌空的小腿。
黑色的尖头细高跟从她足跟滑落,又只扣了一点在足尖,不自觉的晃晃,让沈延卿想起第一次和她单独吃饭的情形。
也是这样,轻轻的一晃,就晃出了无数的摇曳风情,让他记忆深刻。
柠檬汁、朗姆酒、梅子露,加冷泡绿茶和薄荷、紫苏,一杯清新的绿茶mojito,入口酸酸甜甜,沁凉清新的薄荷香气中一股幽幽的茶香,明亮清爽,又能打开人的食欲。
这里的餐食依旧如同记忆中美味,但沈延卿却有点味同嚼蜡,甚至于坐立不安。
江汨罗发觉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啦,你不舒服?”
她举着酒杯,这已经是第三杯了,她的脸有点红,说话声音就跟平时的清亮干脆不同,有点软,拖着音尾,压低分贝的时候有种缠绵的味道。
沈延卿觉得自己的耳根子有些烫,连忙摇摇头,“……没事。”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他努力压下心底涨满的倾诉欲望,装作心无挂碍的模样,和她聊天喝酒。
“对了,你说今天有喜事的,到底是什么?”
酒过三巡,江汨罗终于想起这件事来,沈延卿眯起眼笑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今天去做检查,除了我的手还需要复健,其他都恢复健康了,算不算喜事?”
江汨罗一愣,半天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新闻报道写那次庭审时,有写被告人伤医的原委,系因得知主治医师告知其妻(即被告)hiv检测阳性后,病人承受不住被妻子知道真相后的恐惧和打击跳了下楼,被告又因丈夫之死而对医生心生怨恨。
现在既然他说除了手之外其他都恢复健康了,也就表明他真真正正的摆脱了感染风险,以及受伤后治疗过程使用药物可能带来的副作用风险。
他还能上门诊了,也就说明,此时的他,已经连同心理阴影也一并除去。
“这算不算喜事?”他歪着头问她,目光炯炯,如有星光坠落。
江汨罗轻笑,和他碰杯,“算啊,大喜事。”
人这一生啊,活在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无奈和痛苦,但只要不生病,身体健康,心理强大,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能恢复健康,多么难得。
高兴的结果,就是江汨罗真的喝醉了,连把红油抄手吃了都没能清醒那么一点,反到沈延卿还没醉,但也知道不能继续了,“我们先回去。”
“不呀,我不回去。”江汨罗噘着嘴,像个撒赖的孩子,“要去玩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约我去玩儿?嘻……”
沈延卿老大的不自在,“……不是、你喝多了,我们不去玩儿。”
苍了个大天啊!他一肚子衷肠没诉呢,正主儿倒喝醉了,他跟谁说理去?
算了算了,还是改天等她清醒着再说吧,还以为能趁她微醺的时候哄她答应自己呢,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试图上位失败的沈先生结了账,扶着她艰难的走出小酒馆,身后是东子担心的目光,“沈先生,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叫了车。”他摇摇头,将要往地上滑的人往上提了提,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要是她还清醒着,沈延卿能这么靠近她,兴许心跳都要停了,可眼下,他担心还来不及呢,哪还有什么旖旎的心思。
俩人一步步挪着往前走,到了路口,司机还没来,说有点堵车,沈延卿电话刚收线,就觉得肩膀上这个人翻了身,一把将他抱个满怀。
他一愣,又想起那天江汨罗刚从外地回来,进门就给他的那个拥抱,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与那时她身上的风尘仆仆不同,今日的这个她,身躯柔软,满身都是香水的淡淡花香和酒香,暖暖的,熏得人昏昏欲醉。
他舍不得推开她,于是一面告诉自己这是为了防止她摔倒,一面伸手搭上她的腰背,刚放上去,就觉得自己的耳朵被人咬了一口,不疼,但有刺刺的痒和麻,迅速从脚底升腾蔓延,直到心里长满了名为欲/望的草。
“……阿罗,别闹。”他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明,低声轻斥一句,可是放在她腰上的手却在不断收紧。
江汨罗被他勒得有些难受,于是扭了扭身子,嘟囔了一声:“疼。”
声音有些委屈,又软绵绵的,带着一股暖暖的酒香,落在沈延卿耳朵里,没让他生出怜意,反而刺激出了一股兴奋和冲动。
但他立刻又回过神来,松了松手,“你听话,车马上来了,我们回家。”
“不回不回,不坐车!”江汨罗嚷嚷起来。
沈延卿一愣,然后问:“那……走路?”
“走不动呀!”喝醉的江汨罗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孩子,她跺着脚,“走不动走不动!不走!”
沈延卿原本放松了的手又立刻收紧,怕她摔了,另一边原本拎着她提包的手也放了上去,固定住不叫她胡乱扭来扭去。
“阿罗,别跳,别跺脚……”
他话还没说完,立刻就叫她踩了一脚,痛,钻心的痛,那感觉……直让他以为她穿着的不是鞋,是武器。
“嘶——阿罗,你乖一点。”他的声音紧绷,有些烦躁,又有些担心。
司机还没来,江汨罗已经忍不住,一会儿觉得热,一会儿觉得累,总之喝醉了酒,她似乎完全解放了天性,变得活泼又难缠。
那是另一个潜伏在她身体里的阿罗,是小时候无人在意然后被她压制在内心深处小小角落里的小女孩儿,江汨罗长大了,变得冷静理智,可阿罗没有,她年复一年,永远渴望有人可以让她撒娇耍赖,不会觉得她烦,会和她玩过家家的游戏。
也永远孤独。
只有在酒后才能看一眼这灯红酒绿的红尘浊世,万千风光。
沈延卿觉得,他该庆幸,庆幸她的内心如此强大,没有患上心理疾病。
“我们玩跳房子好不好?”她趴在他肩膀上,糯糯的问。
他不吭声,她就用手揪揪他后背的衣服,“你不喜欢啊?那……你喜欢什么?”
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一点好奇,和不自觉的天真,他却忽然答不上来她的问题。
似乎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的开口,“我喜欢你,阿罗,我喜欢你。”
周遭的车辆来往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不见,昏暗的灯光笼罩在他们的身上,静悄悄的,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江汨罗有些回过神来了,没说话,依旧趴在他的肩膀上,她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他的耳朵,耳尖轻轻动了动。
她鬼使神差的吻了上去,触感冰凉。
沈延卿顿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浑身僵硬,不知所措,连动都不敢动。
“那大哥哥,你和我玩好不好?”耳边传来她还是那么软糯的声音,迷迷糊糊的。
沈延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他只是扶着她的腰,有些许狼狈的侧头躲避她的鼻息,“……阿罗,你再这样,我就忍不住了。”
“再继续,就回不去了。”
“那就不要回去呀。”肩膀上的人又扭了扭,贴着他的心口,茫茫然的问,“这是哪里呀?我家不在这里,我不要回去!不回去!”
“你不回去,那要做什么,嗯?”沈延卿一边耐心的安抚她,一边看着路边,心说这车怎么还不来。
“跳房子呀。”她正经的应道,指着不远处一栋楼,“那里有房子!”
沈延卿:“……”你个憨货!那是酒店!你带个男人去酒店干啥!
“去嘛,去嘛,我都没有去过,别人都去。”她扭着腰,哼哼唧唧的,然后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边走。
连她自己都信了她还在酩酊大醉,借酒装疯。
沈延卿不想去,拼命想拽住她,可是她也有力气啊,他又怕伤了她,便拖拖拉拉的挪着位置。
恰好这时司机打电话来了,“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里车祸堵住了,过不去,我先帮您取消订单,您另外叫车罢。”
沈延卿:“……”不是我说你到底咋回事啊!你是不是接了江汨罗同学的电话才不来的???
他接电话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被江汨罗拽着进了酒店,她站在大堂里,歪着头看他,眼神可怜巴巴的。
沈延卿就没想过她会捉弄自己,想着她既然不肯走,那就在这儿住一晚也行,于是带她去办入住手续。
开两个房,前台问两个大床房么,他还没说话,她就连连点头应是,“是呀是呀,他给钱!”
沈延卿:“……”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走了,祖宗,别闹了,我拉不住你。”照顾醉鬼不易,沈先生叹气。
上了楼,刷房卡进门,开了灯,他准备照顾她洗个脸,把脸上的妆擦了,结果刚擦完起身要走,就发觉自己的领带被揪住了。
江汨罗知道自己是又醉了,可是她放不开手,干脆用力一拽,将人拖到身边来,“沈延卿,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的话,就不要走。”
沈延卿一惊,看见她的眼睛亮得出奇,顿时一怔,“阿罗……”
“你是想亲我么?”
他听见她问,这句话就像一个钩子,将他钩在了她的手心里,动也动不了,走也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