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卿没怎么做过家务, 右手又受过伤没那么灵活,于是他择豆角时特别专心致志, 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每一段豆角都择得一样的长度。
江汨罗肉都切好了,回头一看,这人专心到仿佛如临大敌的模样, 整个人都绷着, 一时有些疑惑,这是择豆角吗?
怎么看着像要给豆角做手术啊!?
“……大哥, 您能快点么?”她忍了忍, 还是忍不住出声催促。
沈延卿忙应道:“快了, 快了。”
江汨罗凑近前去一看, 小篮子里择好的豆角码放整齐, 不像要洗, 倒像下一秒就上菜。
登时脑门三道黑线,“你怎么不干脆拿尺子量着来择?”
沈延卿抬眼,有些茫然, “……这个没必要罢?”
“你也知道没必要, 这是要吃的, 又不是拿去展览, 要那么整齐做什么。”江汨罗一面没好气的吐槽, 一面伸手拿过一根豆角, 啪啪几下择完, “等你择好,都半夜十二点了。”
沈延卿眨眨眼,慢吞吞的回了句, “……不会的。”
嘿, 你还真敢应:)
江汨罗气不打一处来,挥手赶他出去,“走走走,别在这里晃荡,烦死了。”
沈延卿被骂得愣了愣,他第一次见她发火,还是对着他,却并不觉得恼怒,反而有些高兴。
如果一个人在面对你时,永远笑脸相迎,永远情绪稳定,那你一定没有走进他最近的圈子里,至少在他看来,你不值得他为你生气。
“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沈延卿被赶也没有走,靠在厨房门边,看着江汨罗洗菜的背影,“生理期来了?”
他记得上妇产科学时,老师有说过,女性月经之前由于体内的雌激素、孕激素水平代谢发生波动,会导致体内的交感神经副交感神经调节异常引起情绪改变,多表现为烦躁、焦虑,也有的人表现为情绪低落、多愁善感。
搞得他轮科时轮到妇产科就天天提心吊胆,要面对那么多女同胞啊,带教是女的,病人也是女的,谁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就情绪爆发给他兜头一顿臭骂哇。
江汨罗被他问得不好意思,家里人都不会问这种问题,更何况是他。
“……你胡说什么。”她闷闷的应了句,幸好背对着门口,他看不见自己升温的脸。
沈延卿哦了声,“那就是……今天遇到不开心的事了,说说?”
他的声音太过平缓而笃定,仿佛很确定她今天就是遇到什么事了,让江汨罗想否认都说不出口。
“也没什么,就是一点小事。”江汨罗低头轻轻搓洗着豆角,拿起来沥水,然后一边准备炒肉一边说着白天的事。
“……如果不是有监控有录音,如果不是小白的妈妈也在,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说清。”大概率是息事宁人吧,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每一次都免不了心情受到影响。
沈延卿听完,沉默半晌,说了句:“原来医闹真的不分物种的。”
说完轻笑一声,有些轻蔑,也有点自嘲。
江汨罗听见这声轻呵,愣了愣,下意识扭头想去看他,却只看见他逗着初七往回走,又弯腰把十五抱起来的背影。
十五趴在他的肩膀上,朝她喵喵叫了两声,眼睛眯起来,仿佛很高兴。
江汨罗想问的问题在舌尖一顿,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起锅炒肉,特地放点五香粉增加香味,料酒去腥,生抽调味,老抽上色,再加入豆角炒至变色,再放蚝油和盐调味,一股豆角炒肉的香气立刻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江汨罗往锅里添了点水,然后在豆角上均匀铺一层手擀面,盖上锅,中火慢炖。
等面条出锅的时候,她准备了一个凉菜,黄瓜拍碎切断,加蒜蓉、陈醋、酱油和糖拌匀,再加进香油和切碎的一小颗小米辣拌匀,倒进盘子里,那边灶上的焖面也好了。
用两根筷子把面条和菜肉拌匀,分别装进两个盘子里,一手一个端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叫:“吃饭了。”
结果刚走到餐桌边就看见沈延卿在给初一和十五味鸡肉干,就说了句:“你们俩怎么又吃零食?总不好好吃饭,看人家初七就不吃零食。”
转头看见自己的一面镜子不知怎么的跑到了地上,就在餐桌的餐边柜边上,已经碎了。
江汨罗一愣,随即赶去看家里的监控,好么,初一这家伙,早上她出门后它就溜进卧室,把梳妆台上的镜子扒拉出来玩,叼着跳上餐桌,再跳上餐边柜,把镜子往下一推,“啪”,碎了。
这可是她半个巴掌大的手把镜啊,周围还镶着黄铜镜框,那么重,它居然能有力气拖出来还跳桌子柜子。
江汨罗顿时气得直骂:“初一你是不是要上天啊!万一你被碎玻璃扎到手怎么办?猫爬架还不够你跳吗,为什么要去爬梳妆台,还有柜子,东西砸了压到你怎么办?”
柜子上东西不多,但有一个许愿少女的摆件,刚搬过来时江媛和梁东山来看她,她带他们去吃饭逛商场时江媛特地给她买的,后来有了初一十五,她舍不得把摆件收起来吃灰尘,就用双面胶把它固定在了柜子上。
可谁也不能保证它一定不会掉下来,所以她总是教导两个小家伙不许爬上柜子。十五是很听话的,也不爱动,只有初一,喜欢爬好处,享受跳跃的快感。
她噼里啪啦一通数落,沈延卿都听懵了,“……怎、怎么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玻璃。”她拿来扫帚,一边清理一边埋怨,“总不让人省心。”
沈延卿过去一看,也吓一跳,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摔碎的玻璃,如果没被及时发现,不说对小动物是个隐患,就是家里的大人,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被扎到。
这下子他也没法儿帮初一说好话了,更何况江汨罗今天明摆着心情不怎么美丽。
初一被它妈妈这一骂,有点懵了,抱着鸡肉干想了想,默默放下,低眉顺眼的蹲在原地——它以为自己挨骂是因为吃零食。
等江汨罗去清扫玻璃碎片,不看它了,它这才小心翼翼的重新抱起肉干,悄悄跑到角落的垫子上躲起来,背对着人,一点一点的啃肉干,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至于十五……小姑娘懵懂的歪歪头,开始复制哥哥的一举一动,也蹲在角落里偷偷啃肉干。
初七特别仗义,跑到它们旁边守着,看着大人在干什么,一脸警惕。
等沈延卿回头想找它们,就看见两个背对着他们的背影,一开始以为俩孩子是被骂自闭了,走近一看,好家伙,正吃着呢。
顿时失笑不已,听见江汨罗在一边又喊了一次吃饭,这才转身走了。
“怎么了?”见他满脸笑意,江汨罗一愣,问道。
“笑它们呢。”沈延卿洗了手,一边擦水,一边描述自己看到的场景,“你说这几个小的,是不是要成精了。”
江汨罗听了是既好气又好笑,“别理它们,面都凉了。”
沈延卿抬眼觑她的神色,见她笑了,忍不住松口气,坐下,拿起筷子来,“闻着就好香,肯定很好吃。”
哼,这人还算识相,要不然她就把他赶出去!
江汨罗哼哼两声,又起身去拿了两瓶饮料。
晚饭吃到一半,沈延卿忽然道:“周六园艺博览会开幕,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放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他的心里却很紧张,几乎有些要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她每一个表情,也怕她不答应。
江汨罗其实是没想答应来着,她现在的心情有点矛盾。
一方面,她对未来有些恐惧,和一个人发展一段超出普通朋友的关系会怎样呢?她的生活轻松自在,如果多一个人,是会更好,还是变得一团糟?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是会理解她对江夙生的追寻,还是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事?她有许多的担忧。
但另一方面,沈延卿又是她遇到的最合她心意的人,这一点她也是最近两天才确定的。他性情温和,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他的接近从未让她心生反感。他的生活简单,母亲与她也算熟人,还有他良好的家境和稳定的工作,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他都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出于一种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她对受了伤有点不便的沈延卿,总是难以硬起心肠。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她沉默了许久,在想怎么婉拒他的邀请。
但是抬眼却对上他饱含期待的目光,顿时又说不出口,反而抿抿唇,点点头,“……好。”
“那我十点左右来叫你。”见她同意了,沈延卿登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对小月牙饺子。
他有些兴致勃勃的道:“听说有花艺大赛,有不少珍惜品种会亮相,还有现场切花表演,你这儿不适合养花,但去看看也是好的,还可以顺便学两手。”
“我妈估计也要去,她想去买点花苗,家里的绣球只有无尽夏和安娜贝拉两种,她想再多种几种,等过阵子都开好了,邀你去赏花可千万别拒绝。”
江汨罗看他难得一下说这么大段的话,心里有些错愕,又有点受到触动。
算了,他高兴,就随他好了。
说来也奇怪,她这么一想,原先的摇摆不定倒像是少了一点,她在心里又愣了愣。
面上却不显,“好。”
第二天上班,杨烨跟林晨不仅回到了工作岗位,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我前天和段医生通电话,他听说大家这段时间大家坚持得很辛苦,于是决定提前一个月结束进修返回工作岗位,马上就要回归我们的队伍了!”
段医生叫段灏,是之前停薪留职去学习的那位。
这件事说完,大家愣了一瞬,然后炸了锅,没办法,这个惊喜有点大。
张裕翔拍拍额头,“哎呀,跟我一起去撸铁的小伙伴要回来了吗!好感人!”
“段医生在群里怎么没说?”叶梦忽然问道,他们医院可是有个职工群的。
“你傻啊,老段提前说了,院长再说不就没惊喜感了。”张裕翔吐槽她一句,又看看江汨罗,“老段回来了,阿罗的压力就小了咯,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看猫。”
江汨罗耸耸肩,问杨烨:“院长,段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杨烨笑道:“这几天就回来了,下周一上班,一会儿护长给大家重新安排一下值班表。”
顿了顿,又道:“菲菲,你写一个招聘启事,找个助理,最好下周就能入职。”
何洛洛闻言笑道:“记得写诚征助理,喜欢和可爱的猫狗相处,爱动物,有爱心。可别写大实话,小心没人来。”
大家笑成一团,要知道实话可是:诚征助理,富有爱心,不怕被狗咬、被猫抓,不定时要清理宠物排泄物和不断地清洁消毒环境,要有好的抗压性,能和可怜的猫狗相处,不至于情绪崩溃影响工作。
这才是动物医师助理的真实工作,可是写出来的话,十个人里能有两三个不被吓跑就不错了。
段灏要回来了,不管出于终于可以减轻压力,还是老同事更好相处的想法,大家都很高兴,日子就在大家的期待中滑到周五。
下午,江汨罗接到了郑树的电话,“阿罗啊,我是你郑叔叔,我问到了一点关于你爸的事,有没有时间,咱们聊聊?”
江汨罗一愣,距离上次去许县,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不长不短,但因为江夙生的事隔得太久了,她没想到郑树会打听到什么。
但郑树的声音很郑重,江汨罗心头一跳,忍不住有些升腾起一抹期待。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道:“叔叔,周末恰好休息,我去看您罢,上回也没拜访婶婶。”
郑树听说,笑着答应了。
双方约好时间,挂了电话,江汨罗这才想起和沈延卿原本还有约,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没犹豫太久,就给他打电话说周末突然有事,“园博会我就不去了,你陪阿姨去罢。”
沈延卿一愣,“……那天你怎么没说?”
“哦,刚刚才突然约好的,我要去趟许县探望长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太过淡定,还是太过随意,沈延卿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才哦了声,“……那就算了。”
声音有些冷淡,江汨罗一愣,正想解释,那边已经以还有工作为由挂了电话。
沈延卿下班来接初七时江汨罗诊室有客户,等她忙完要下班,才知道初七已经被接走,不由得惊讶。
孟菲菲见状问了句:“怎么,沈先生不是告诉你了么?”
江汨罗又一愣,她根本不知道啊,但面对孟菲菲,她还是点点头,“……啊、是。”
应完就匆匆离开,回到小区停车场,习惯性看一眼他的停车位,空荡荡的,再路过他住处楼下抬头仰望,那间房子也没有一点灯光。
他没有回来,江汨罗想。
等到上了楼,拿出钥匙来开门,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这人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