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躺下没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漆黑一片。”虞嫣坐在堂上,声音平缓,“他躺在榻上,听得外面的风雪吹打着窗户,声音凄厉得很,似远似近,好像狼嚎,又好像有人在惨叫。没多久,外面走廊上突然传来些脚步声,缓缓的,就像那传说中的一样,啪嗒,啪嗒……没多久,在他的门前停了下来。”
堂上的灯火在夜风中微微抖动,仆婢和侍从们围坐在虞嫣身旁,听着她说话,屏息凝神,雅雀无声。
“张三还未睡着,听得这动静,便悄悄起身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作怪。”虞嫣说着,目光渐渐森冷,“那门没有落锁,他挪着步子走到门后,突然把门拉开!”
众人面色一紧。
“却见走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少人吁出一口气。
“王妃可吓死我了……”有人道,还没说完,旁人连忙让他噤声。
虞嫣继续道:“这时,张三想起了白天路上遇到的神婆说的话。子时正逢阴阳交会,若用镜子来照,可以看到妖邪。镜子有辟邪的用处,任何邪物若被照到,便会自行退散。张三于是赶紧去找了镜子来,点了灯,在屋子里等着。那镜子果然是有用,张三等了好一会,走廊上的声音倒是再也没有了。他以为无事,就躺到榻上去,继续睡觉。窗外的风雪还在刮着,迷迷糊糊之中,张三好像听到有女人在哭。那声音似有几分耳熟,没多久,他突然想起来。当年那个跟他相约一起自尽的情人喜欢唱歌,她在他耳边唱的时候,就是这个调调。”
堂上落针可闻。
“张三一下清醒过来,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镜子拿在了怀里。就在这时,他听到外头有人报更,子时到了。”虞嫣的神色沉沉,声音愈加低,“他拿起那镜子,往身后一照!”
众人的呼吸几乎停止。
“却见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众人提起的心骤然放下,松一口气。
“怎么会没有?”卫琅忙问,“神婆明明说有鬼跟着他,他还见过几次鬼影。”
虞嫣道:“张三也是这么想。他不死心,又拿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
众人的呼吸又定住。
“仍然到处都没有。”虞嫣的声音渐渐变轻,“他便十分纳闷,正以为是神婆骗他,突然,他发现镜子里有一样东西,一绺一绺。”
她的神色配合着声音,虽平缓,却愈发阴森:“张三定睛看去,只见那是头发,也不是他的,而是从头顶上垂下来,晃啊,晃啊。上方黑洞洞的,张三于是将镜子往上照去……”
“啊!!!!!”一声尖叫突然响起。
众人猝不及防,吓得几乎跳起。
却见碧鸢吓得脸色发白,捂着耳朵躲在阿陶怀里,几乎哭了出来:“王妃别说了……”
“碧鸢,”卫琅拍着胸口,无奈道,“你又要怕又要听,我等未曾被王妃吓死,倒是要被你吓死了。”
众人也跟着埋怨一阵,继续坐好,听虞嫣说下去。
故事讲完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
众人意犹未尽,还想让虞嫣再讲一个,虞嫣却表示不能坏了规矩,明天再讲。众人只得纷纷散去,虞嫣则带着碧鸢回院子里。
碧鸢仍然心有余悸,走在廊下,听到夜枭在枝头上发出一阵凄凉的声音,忙挽着虞嫣的手紧紧不放。
虞嫣无奈道:“你既然害怕,下次就别去听了。”
碧鸢嗫嚅道:“可宅中的人都去听,剩我一个在院子了,我更害怕。王妃怎么总爱说鬼故事,还说得那么吓人。”
虞嫣一脸无辜:“是他们让我说的,我有什么办法。他们又不像你,只爱听谈情说爱。”
碧鸢努着嘴,不说话。
今日这个故事的效果,虞嫣心中很是满意。
加上正逢七月十四中元节,这边也有鬼节的说法,应该没有哪个大胆的会半夜瞎逛。
和往常一样,这是她绞尽脑汁从回忆里扒出来,自行改编。然后,她绘声绘色地在众人面前表演,力图讲得足够恐怖,好把他们吓得不敢出来乱跑。
有时,虞嫣觉得,自己就像一千零一夜里面那个倒霉的大臣女儿,要靠讲故事苟活。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前不久,虞嫣终于再次自己下到了池塘里。
这过程,可谓曲折。
那些仆人侍卫虽然晚上不在这院子里,但她身边还有碧鸢,支也支不开。
于是回到屋子里,她还会继续给碧鸢讲。
碧鸢胆小,就爱听些小情小爱的故事,虞嫣就给她讲一些自己演过的剧本。一边讲,还一边哄她喝酒。碧鸢不胜酒力,喝上两杯就会睡得沉沉。
然后,虞嫣等到深夜,院子外也变得安静无人,就换上那睡衣,下到荷花池里去。
这方法很奏效,她试了好几次,每次都在荷花池里待了很久。
但结果仍然让她失望。
虞嫣感到很是挫败,但仍然不打算放弃。她坚信一次不行就要多试几次,总能摸到门道。
整个行事的过程,她计划得很谨慎。
从前,那位王妃从小到大都关在这院子里,所以这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水井和浴室都有。
虞嫣学会了从水井里打水,从荷花池里钻出来后,去浴室从头到脚洗干净,擦干头发换回衣裳,找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把睡衣晾了。
最后,她躺回榻上。第二日,碧鸢什么都不会发现。
每次行事,虞嫣都是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的,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贼。
但她知道自己别无可选。
只要成功一次。
她心想,就一次,她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永远摆脱这场噩梦。
而今夜,又是一个机会。
现在看来,这个故事的恐吓效果不错,应该是不会有人会突然出现坏她的事。
正想着,虞嫣走到廊下,忽然发现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
她抬头望向天空,愣了愣。
一轮圆月高高挂着,银色的晖光洒满荷塘,恍然正像是自己穿越前的那天晚上的景致。
“这月亮真圆。”虞嫣道。
碧鸢看了看,道:“当然圆,明日就是十五了。”
虞嫣怔了怔:“明日十五?”
碧鸢嗤笑:“王妃刚才还说什么中元节遇鬼,今日十四,明日当然就是十五。”
——生日快乐。
她想到那天,自己拿着杯子跟月亮碰杯,距现在正好一个月。
虞嫣望着月亮,心头倏而一动。
月亮圆而明亮,将通往那处宅子的道路照得清晰。
萧寰向皇帝假托有紧急军务要回京处理,带着几个侍卫轻装上路,离开洛阳往虞嫣的宅子而来。
到了宅子门前时,月亮已经快到了中天,一阵敲门声后,当值的守门人睡眼惺忪地来开门,见是萧寰回来,惊得一下清醒。
萧寰不多解释,进入宅中,让人唤来卫琅。
没多久,卫琅匆匆走了出来,见到萧寰,又惊又喜。
萧寰没有废话,将遇袭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卫琅的脸色即刻变得严肃起来。
“孤离开这些日子,可有外人来过?”萧寰问。
卫琅道:“小人等谨遵殿下吩咐守在这宅中,并无外人过来。就算是要运水和柴火,或者置办粮油肉菜,也都是宅中的仆人亲力亲为。”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忽而道:“是了,前些日子,京城王府那边曾有人送了些物什过来,说是奉殿下之命,为王妃添置衣料。”
萧寰听着,目光倏而一凛。
何贤等仆人听得宅中有些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走出来看。不期然地看到萧寰,都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萧寰没有多加理会,只令侍从把守住门口,不得让任何人出入,然后径自走到了库房里。
那些送过来的物什都是箱子,足有十几口,打开之后倾倒出来,各色布匹细软滚落一地。卫琅带着人在里面翻检,没多久,果然搜出了些诡异的东西。
竟是些滕氏造反的旗幡和檄文抄本,还有与那使者身上所见一模一样的金牌。
何贤等人见得这些,脸色一变,吓得跪地便拜:“殿下明鉴!小人等冤枉!小人几个虽是滕氏旧仆,却从来安安分分待在宅中,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萧寰让他们起来,问道:“那日送东西来的人,你们见过么?”
何贤神色仍惊恐,忙道:“不曾见过,但看他们都穿着王府内侍的衣裳,说是殿下派来的,送的又是些细软物什,我等也就信了。”
萧寰沉吟。
自从他当年离开京城,广陵王府中的人,带走的带走,遣散的遣散,全部清空。就算后来皇帝重新往里面派了人,也没有多少,权做些日常维护的活计罢了。
这次他回京来,王府重开,皇帝下令按照礼制重新给王府配齐仆从。故而现在王府中的人,有许多都是生面孔,连王府中的管事也未必认得齐全。
卫琅和何贤他们会上当,也情有可原。
萧寰又仔细询问了一番,道:“此事孤自会查清,管事及诸位且退下。”
何贤等人见萧寰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惴惴不安地告退而去。
萧寰思索片刻,看向卫琅:“王妃在院子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