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沫说,没有确诊之前,不愿意惊扰到家里边。她家在春天里村,是柳杨县下边的一个小村子,周围全是大山,进出一趟特别不容易。而且老人家岁数大了,禁不起刺激,所以……这不是还有我呢嘛。”钟景洲很是心乱。
病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他从医多年,所遭遇的事情不算少,但像是这种突发的状况,仍是不容易遇到。
夏沫年轻,身体各方面的状态还是相当的不错。
心脏的问题,当然是个不容小觑的大问题。
但一下子出现多器官衰竭,还是超出了钟景洲的意料。
“现在该怎么办?手术迫在眉睫,必须有个人在相关文件上签字。”肖谦停顿了一下,才提醒了一句,“在你决定自己给她签字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虽然你们目前是在谈恋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毕竟不是法律承认的夫妻,你来签字,会承担一定的风险。万一……上了手术台,没有绝对的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我们不想有万一,但若是真的要遭遇到了,你想过没有,这会是你职业生涯的第二次致命打击。或许,更是你针对你整个人人生的毁灭性的打击。”
钟景洲眨了眨眼:“肖主任,您忘了,我现在只是一名救护车驾驶员。”
一句话,已经将他的态度,表达的非常清楚。
“还是先开单,办理相关手续吧。”钟景洲无声的勾扯起了嘴角,“不用替我担心,我早已是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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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沫的手术,在隔天上午进行。
这一夜,所有人都以为钟景洲守在夏沫的身边,寸步不离。
但事实却是,他将夏沫送进了icu之后,坐了一会便离开了医院。
隔天清早,他出现在了肖谦的办公室内,开始做最后的沟通。
“昨晚上睡的还不错?”肖谦微笑着问。
“回到家里后觉得睡不着,躺下后果然失眠,先吃了一片褪黑素,半小时后又吃了一片安眠药,满足了十小时睡眠需求,今早准时醒来。”
因此,尽管心急如焚,满是焦虑,他依然获得了完整的睡眠。
所有的努力,全都是为了今日的头脑清晰。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要参与其中,他不允许自己浑浑噩噩的面对。
“你这是准备好了与我一起进手术室了?”肖谦笑着问。
钟景洲点了点头,“我来给你做第三助手。”
“第三助手?你不打算与我一起配合,好好的把你女朋友治好?”肖谦吃惊的问。
“第三助手,在手术台上,位置是在了你的正对面。我能够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规避掉目前我的所有弱项。”钟景洲目光坚定,“想要靠一瞬间的刺激,解决掉我手抖的问题,这不现实。即使手不抖了,我的手也很生,无法立刻恢复到巅峰状态,这也是现实。那么,避起害取其轻,我来做第三助手,最是合适。”
这并不是赌气,更非是妥协。
肖谦在钟景洲的眼睛里,看到了固执和坚持,以及一些没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情绪。
无疑,此刻他是理智的、镇定的。
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也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做才能在最大程度之上,发挥自己的力量。
“好,去做术前准备吧,注意……”话未出口,肖谦便止住了滔滔不绝,“这些最基本的事项也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可以做的很好,钟医生。”
“嗯,我可以。”
心脏方面的手术,总是需要经历一个极其漫长的时间。
两小时……
四小时……
六小时……
一直逼近到第八个小时的时候,肖谦瞥了一眼钟景洲,“我需要你帮忙。”
“换别人?”钟景洲提出要求。
“来不及了,其他人也没那个能力,只能是你。”肖谦瞥了一眼旁边的第二助手,他心领神会,立即将合适的手术器具递了过去。
钟景洲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了过来。
这时,肖谦又说:“撑着上边,我要开始了。”
钟景洲只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好像要颤抖起来。
肖谦低吼一声:“稳住!”
也不知是为什么,钟景洲发现自己忽然就因为这一句呵斥,而重新拥有了双手的主动权。
来不及欣喜,他已无比自然的加入到了手术之中。
其实只要手指听从命令,钟景洲的手术能力是极强的。给肖谦做配合的时候,总是能提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肖谦的手,才到了位置。
钟景洲的辅助,就已提前到达。
两个人的默契配合,大大加快了手术的进度。
肖谦也是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诧异的问:“你的手指,可以了?”
钟景洲屏住了呼吸,看向了自己捏着手术刀的右手。
没有抖,没有迟疑,没有那种令人恼火的迟钝感。
时间推进、加速,再定格,一切都重新回到了三年多以前的样子,他有些茫然,但疯狂涌入的是信息。
“可以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依然是无比肯定。
“左边那部分,换你来。”肖谦的脑门上全都是汗,他扭过头,让人给擦了擦。
“好。”
钟景洲从第三助手改为主刀,他小的时候是左撇子,左手的灵活度先天较高,长大后专注于练习右手,逐渐回归正常。
这一点,他从未向别人提起。
当站在手术台的另一侧时,灵活的左手便起到了作用,他目光专注,将要做的事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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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钟景洲坐在墙角,脑袋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肖谦安排好了后续,也来到了他身边,跟他一起,靠着墙根来坐着。
没抬头,钟景洲也知道身边的人是他。
十一个小时下来,即使是钟景洲,他也是累的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要是有根烟就好了。”闷闷的声音,没一点力道,他这会儿一直在冒汗。
“你不吸烟。”肖谦无比肯定的提醒。
钟景洲的身上,从不带烟味,显然是没这个习惯的。
“偶尔也想吸上一只,表达一下那份说不出来的心情。”
肖谦颇有些理解。
他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今天对你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天。你度过了,而且完成的很好,恭喜你。”
钟景洲叹气:“你这样子搂着,很容易让人误会,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拿你当兄弟才来安慰,你倒好,居然怀疑我的性取向?”
“人言可畏。”
肖谦直接给气笑了:“都说你冷刀子不止下手稳,嘴巴还毒,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都是大家抬爱,只是一般水平,也没那么夸张。”拌嘴几句,钟景洲的气力恢复了不少。
他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小腿还在哆嗦,但是手指却一点都没有。
这个发现,让钟景洲莫名的为之精神一震。
“喂,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肖谦也站了起来。
“夏沫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很成功。”他勾扯嘴角,如此回答。
这下,肖谦是哭笑不得:“那你的意思是,以后用不着我了,干脆过河拆桥呗。”
“以后咱们还是朋友,有机会一起打球。我的桌球打的也很棒,闲了喊我去杀一局。”钟景洲摆摆手,便深一脚浅一脚,朝着观察室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双腿,明显是在地上拖着前行。
看样子,那种站了太久,血液凝固的感觉还没摆脱,但看起来又觉得很有干劲的样子。
肖谦嘿嘿一笑。
他喃喃的说:“居然还知道我喜欢打桌球,可以啊,钟景洲。以后找时间,一定得去杀一局。”
他们此刻,已经是朋友。
可以互损,可以互约,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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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出院回家修养以后,夏沫仍是搞不太清楚,她人生之中如此关键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段记忆,是她准时休息,等着钟景洲从三亚回来。
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她在icu内醒过来,留置观察了48小时后,才被推回到普通的病房。
粗略估算,这期间,至少有72个小时的断片状态,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搞不清楚任何事,知道自己是命悬一线,但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自然是钟景洲。
她爸妈和哥哥姐姐都来了,围在床边,看着她眼泪汪汪。
夏沫难免会有情绪上的波动,不过,心脏监护上才有了波动,所有人就都被钟景洲给撵出了病房,除了他自己,一个也不留。
美其名曰,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休息。
夏沫心里边还在想,钟景洲会不会搞不定她父母和家人?毕竟,他们如果真的发火生气,也非常难缠,翻脸的时候根本连面子都不会给。
却没想到,他居然成功搞定了所有人。
还做出安排,把她的家人全都送了回去。
之后,一直都是他待在医院内,和另一位专业的护工一起,照顾着她。
手术后的恢复期,自然是很辛苦。
但钟景洲的照顾标准,被他戏称为坐月子式关怀,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委托了月子中心来制作一日午餐,没一顿都是水准相当的高,色香味俱全,还要放在可可爱爱的粉色小饭盒里,时间一到就送过来。
夏沫的胃口本来奇差,可在出院之前,她竟然胖了将近十斤,手术的损耗,可以忽略不计。
伤口恢复的差不多,钟景洲就把她接回了家——他的那一套空荡荡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