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鸢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向看去,落在那圆坑上,顿时目光一缩,支支吾吾起来:“我哪里知道?”
萍儿只见她的目光躲躲闪闪,愈发斗志昂扬起来,厉声说道:“这是皇家院子,不是你们家的狗窝,岂容你刨土?”
这便是骂容鸢是狗了。容鸢的目光闪了闪,忽然一步上前,抬手把萍儿推了个踉跄:“你才是狗!老娘说没挖,就没挖!再敢寻老娘晦气,老娘打断你的腿!”
约莫是容鸢之前的表现太良善了,萍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着脸愕然地看着站在面前撒泼的女人,还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她的目光落在容鸢的裙角,立时眼睛一亮,指着她裙角的泥土道:“你说不是你挖的,那你裙子上的土是怎么来的?”
容鸢低头一看,脸色一变,仿佛有些惊慌的样子,恼怒地抬脚踢了萍儿一脚:“滚!老娘说没挖,就是没挖!”
她一连踹了好几脚,直踹得萍儿浑身骨头都痛了,才意识到这哪里是个柔美的娇人儿,分明是只可怕的母老虎!
“你等着瞧!”萍儿吃痛不过,恨恨地瞪了容鸢一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容鸢轻哼一声,这才掸了掸裙角的灰土,抱着食盒到屋里去了。小丫头片子,再敢骂她是狗,便不是几脚这么轻易了。
早餐是一碟鸡蛋大小的花卷,形状十分好看,一碟四五个,整整齐齐地摆成一圈儿。又有两小碟咸菜,分别是萝卜丝与豆腐皮。另有一碗白粥,加起来便是今日的早餐了。
容鸢回想着萍儿离去时的眼神,便知道一会儿还有得纠缠,便拿起筷子快速吃了起来。她的饭量并不小,这一食盒的饭菜都吃完了,才站起来揉了揉肚子。
吃饱饭才有力气打仗,容鸢的眼中闪过笑意,将碟子碗筷都收进食盒。刚盖上盖子,果然便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一声蛮喝:“容氏,你给我出来!”
容鸢慢悠悠地走出房门,只见萍儿骄傲地走过来,扬着下巴说道:“管事姑姑叫你!”
“我知道了。”容鸢淡淡点头,便迈着悠闲的步子,往南边两所熊姑姑所在的地方去了。她脸上的神情甚是悠闲,仿佛熊姑姑找她乃是喝茶,而不是萍儿告了状,叫她去受责罚的。
“且叫你再装一会儿!”萍儿偏头瞧了一眼墙角的圆坑,忿忿地道。
熊姑姑此时刚刚吃过早饭,坐在酸枝木雕睡莲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盏清透细致的青瓷杯子,正在慢悠悠地品着茶。
方才萍儿来告状,说容鸢大肆破坏清宁居的院子,这里挖一个坑,那里挖一个坑。熊姑姑自然知道萍儿好事的性子,心里对她说的话只信了三分。只不过,有机会敲打容氏,又何乐不为呢?
昨日在议事厅,容鸢当着钱老爷等人的面,削熊姑姑的脸面,让熊姑姑很不痛快。便叫了御衣局的大小宫人们,全都聚在院子外头,等着一会儿容鸢来了,依法炮制一番,也叫她落一落脸面。
容鸢到的时候,便只见院子里头站着四五十名宫人,太监和宫女对半,分成两列站在院子两边,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容鸢倒没猜到熊姑姑的用意,只以为这些人等着开晨会什么的,倒是放慢脚步,将目光在这些宫人的脸上扫过一圈,大致认了一回。
毕竟,日后可能要与他们打交道的。若是认得他们的名字,兴许会留个好印象,办事的时候方便一些。故而,容鸢还没走到院子里,便开始打量宫人的面孔,与挂在他们的腰间,写着姓名的腰牌。
其中,也有昨日给清宁居的男院送晚饭的小太监,名字叫做胡大志。这是个好名字,只可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是个太监。
就在容鸢打量宫人们时,宫人们也早早看见了这个生得格外貌美的年轻妇人。据说,她兴许便是今年唯一的女匠人了。有人的眼中露出幸灾乐祸,有人的眼中露出惊艳,有人对此漠不关心,间或交首接耳,众人的表情十分丰富。
容鸢没有多加理会,她一目扫去,将众人的面目与姓名记个七七八八,便从两队宫人的中间穿过,往屋里行去。
“姑姑叫我?”容鸢进门后,便对坐在椅子上的熊姑姑说道。
熊姑姑见得容鸢来了,眉梢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而后放下茶盏轻声说道:“听说你坏了清宁居女院的风水?”
容鸢一口否认:“并没有,姑姑。”
她回答得如此肯定,丝毫没有心虚的模样,仿佛萍儿方才来打小报告,全然是冤枉她一般。然而熊姑姑知道,萍儿虽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然而却不会凭空捏造事端。
拜四国来朝所赐,御衣局每年只有三四个月在忙,其余时候都闲得无聊,若是不找些乐子,日子是极难过的。整个御衣局的宫人,大多是以无事生非为乐的。而萍儿最常做的事,便是将一分事端夸张成三分,将三分事端夸张成七分。
对于萍儿,熊姑姑使着是十分顺手的,毕竟这样一个性格鲜明的下属,当成一把枪,使得好了总能有意外的收获。故而,每当熊姑姑不喜欢谁的时候,便会差萍儿去那人身边伺候。以萍儿的本事,总能找到那人的把柄,方便熊姑姑收拾。
“容氏,你院子里有一个圆坑,必该不会否认吧?”熊姑姑一点儿也不怕容鸢否认。大冬天的地面,都被冻得结结实实。容鸢既然挖了坑,即便再填上,那也是有行迹可循的。
容鸢似乎也想到这一点,目光有些闪躲,道:“姑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院子里早上起来便多了一个坑。”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有些刻意的害怕:“姑姑,咱们这里该不会不安全吧?晚上会不会有侠士过路,打打杀杀?”
熊姑姑闻言,直是嗤笑一声:“你倒是挺能想的,在家里的时候,话本没少看吧?”忽然语气一厉,拍桌喝道:“容氏,休要狡辩!瞧瞧你裙角的泥土,不是你挖的,又是谁挖的?还不速速招来?”
这一声,音量极高,之前被熊姑姑招来,却不知为了何事的宫人们,站在院子里也听得清楚。一时间,人人心中的八卦之魂燃烧,一个一个支起耳朵听了起来。
熊姑姑只见容鸢面露尴尬,不由得心中得意。身为御衣坊的管事姑姑,若是拿捏不住一个民妇,那还了得?倒是没有忘了,容鸢曾经被夏侯御维护,甚至亲口称她为王妃的事。然而在熊姑姑的心中,容鸢只不过是一个平民妇人罢了,是担不起王妃之位的。哪怕夏侯御再喜欢她,至多也不过是给她一个侍妾之位。
且,即便容鸢有手段,哄得夏侯御爱她入骨,撑到头也不过是一个侧妃之位。王爷侧妃,这个身份熊姑姑倒是有些怕的。可是,容鸢还没成为侧妃不是吗?这个念头仅仅在熊姑姑的心中闪过,便摇去了,看向容鸢的目光更加严厉起来:“倘若人人都如你一般,将御衣坊当做自家后院,将该乱成什么样子?”
这一声大喝,端的是严厉,站在院子里支起耳朵悄悄听着的宫人们,全都不禁吓了一跳。
容鸢却一点儿也不怕,不仅心中不怕,此刻面上也不再装着心虚害怕,而是有些犹豫着道:“姑姑,此事,有些隐情。”
熊姑姑的余光望了一眼窗外,只见等待的宫人们都吃了惊,心中甚是满意。便好整以暇地看向容鸢,淡淡地道:“你有什么隐情,说出来吧。”
容鸢面露难色,低头叹了一声,说道:“不瞒姑姑,我从小便有个怪症,常常夜里起来,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等到白天醒了,偏偏又记不得。”
熊姑姑听了,不由得一怔:“当真?”
容鸢为难地点头:“往常的时候,我家里便时不时发生这样的事。有时候是把鸡毛拔了,有时候是把果树砍了,有时候一个人夜里烧起水来。有一回,还杀了一头猪。”
此话一出,整个室内寂静如冰。就连院子里,所有宫人都听得呆了。天啊,好可怕!
人人不禁想道,如果同容鸢住在一屋,万一晚上被她当成猪宰了怎么办?或者,哪怕被她当成鸡,拔毛也不好受啊!一时间,人人心中都记了一笔,这个容氏,不可亲近!
若是容鸢说得更夸张一点,比如每天晚上都会如此,或者把事情说得再大一些,比如夜里钻进别人屋里做些什么,兴许熊姑姑便不会信了。似她这般,分寸把握得正好,却叫熊姑姑不由得有些信了。
毕竟,这种奇怪的病症,熊姑姑倒也曾听闻过。原是叫夜游症的,因为病例不多,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恰好熊姑姑曾经伺候过一位妃子,那妃子便是有这怪症,且发病时同容鸢所说的颇为相似。故而,又仔细观察容鸢的神情,不禁信了八分。
“哼,你且仔细着些,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倘若你的院子里再有大坑什么的,姑姑我饶不了你!”熊姑姑本是想叫容鸢丢脸的,谁知竟然刨问出这样一回事。倒是叫容鸢丢脸了,可是也给熊姑姑带来了麻烦——容鸢有这样的毛病,谁还敢伺候她?
又及,谁还敢跟她住一个屋?清宁居的女院,难道就只给她一个人住了?随即又想到,因着去年的闫夫人的事件,御衣坊的男匠人们对女匠人的抵触心理十分之高,且女匠人闹得十分没脸,今年兴许并不会再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