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在得州下了飞机之后,依然是白天。
顾不上劳累和困倦,我直接赶往裴瑾年所在的医院。
想不到,刚一进门,就看见了穿着浅色牛仔裤的徐雪凝,站在开满蓝帽花的路边,样子像是在等人。
“夏沐!”看见我之后,徐雪凝立即走上前来,“你来得真快,身体还好吧?”
她的眼神不经意间,划过我小腹的部位,我敏感地察觉到,我怀孕的事,她应该是知道了。
看来江辰希和她之间,已经没有太多的秘密。
不过,现在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保密。
江辰希回到家里之后,应该会看见我给他写的留言,也一定会发现自己手机里的信息,很容易识破我借他之名给徐雪凝发消息的事。
然后他不可避免地会与徐雪凝联系,所以徐雪凝才会提前算出我大概到达的时间。
“还好。”
我一刻也没停留,随着徐雪凝走进治疗区。
虽然医院的环境非常优越,但终归是医院,无形中给人一种压抑感。
一想到之前的那些日子,裴瑾年一个人在这里度过,心里的孤独可想而知,我的心便开始隐隐地绞痛。
在宽大的等待区,我远远看到了洛君柔一个人落寞地坐在一排沙发的最边缘,还不断用手里的纸巾擦拭眼泪。
而桂元则低头站在治疗室的门口,眉头紧锁。
“瑾年不在病房里吗?”我低声问徐雪凝。
徐雪凝放慢脚步,顿了片刻说道:“夏沐,你既然来了,就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握住她的手,“雪凝姐,你告诉我实话,瑾年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徐雪凝垂下微肿眼睑,“不太好,昨晚又开始高烧昏迷,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医生一直在抢救。他的病属于急性,发作起来很厉害,我只看了几分钟,就再也不忍看下去……”
她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医生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配型,理论上还可以坚持两个月,但随时都有因感染无法控制而危及生命,这就是他不肯将真相告诉你的原因。”
我忽觉眼前一黑。
在来的路上,我也查了一些相关的资料,但没有料到他的病情会是最严重的一种。
徐雪凝双手扶住我,“夏沐,有点残酷,但你必须挺住,这个时候,你不能再出任何状况了,我相信你是坚强的。”
我用尽所有的力气,保证自己站稳,虽然泪如雨下,但依然坚定地对徐雪凝点头,“我会的。”
这时,医生和几个护士恰好从治疗室里走了出来,对我们说:“每次只能一个人探望,要佩戴专用防护。”
裴瑾年已经被护士由专用通道从治疗室转移到了病房。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的床前,来看几个月来我日夜牵挂的人。
可当我走近,能够看清他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用了好大的定力,才忍住没有惊呼。
可是,眼前这个瘦得不成样子的人,真的是我的瑾年吗?
乌黑的头发已失去光泽,白皙的脸灰暗而毫无血色,红肿的眼睑疲倦地闭合着,眉宇间凝着不耐的痛苦。
几个月的时间,好好的一个人,竟变得如此虚弱憔悴,他这是受了多少折磨?
我俯下身,靠近他的脸,仔细地看他,皮肤上布满伤痕,触目惊心。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取了床边专用的消毒棉签,小心地拭去他发际处残留的血迹。
我用手心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有些低烧,本想用湿毛巾为他降温,可是我手上戴着手套,又不知有怎样的消毒要求,只好作罢。
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比从前瘦了好几圈,血管上有数不清的针眼,新的,旧的,连成一片。
左肩上,两个月前江辰希打过的伤口,至今也没有愈合,并且已经向周围扩散成不小的面积。
难怪那次在家里洗澡时,他会粗暴地将我赶出浴室,还不忘在左肩上搭上一条毛巾。
瑾年,你怎么这样傻?
我看着他化脓的伤口,心疼到窒息。
“沐沐,我又梦见你了。”干枯的嘴唇里突然吐出一句话,虽然声音很低,但我听得清楚。
“傻瓜!既然想我,还撇下我,一个人偷偷跑掉?”我用棉签蘸着温水,轻轻地涂在他的嘴唇上。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双眸中渐渐露出惊异之色。
“瑾年,我来了。”
他似乎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抬起手摸我的脸。
“沐沐!沐沐!真的是你?”他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挣扎着想起来,却没有力气。
我连忙用手臂扶住他,把头靠过去,抓住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是我,你的小木头,不信你摸。”
我戴着帽子和口罩,他颤抖着手擦去我的眼泪,“别哭,我好着呢。”
“嗯。”我轻轻地抱住他,“我知道,你必须好起来,我需要你。”
他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我的样子难看吧?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一个劲地摇头,“不,你好看,我永远都看不够,难看的j是我,我是丑小鸭,不管你怎么嫌弃我,我都会时时刻刻呆在你身边,一分一秒也不离开。”
听到我在重复往昔他故意贬我时开的玩笑,一丝笑意从他的唇角升起,“我的小木头漂亮可爱,我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以后就算你嫌弃,也赖不掉了,你要对我们负责。”
他显然对“我们”这个字眼儿不太理解。
我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你要做爸爸了。”
裴瑾年愣在一个惊讶的表情上,足足有一分钟那么久。
而后他竟然惊喜地坐了起来,修长瘦削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真的吗?”
“你快躺下。”我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可是他却兴奋地忘却了一切似的,张开双臂将我搂在怀里,“老婆,你好棒,谢谢你!”
他忘乎所以地寻找我的嘴唇,却发现我还戴着口罩,只好遗憾地隔着口罩在我的嘴唇上摩挲了几下。
“我们的孩子快四个月了吧?”他又迫不及待地把耳朵贴我的小腹处。
“嗯,已经能听到胎心了,这是B超的照片,你看。”我把手机举到他眼前。
他一直盯着屏幕,看得如痴如醉。
“沐沐,怎么不早说?我和女儿的见面耽搁了这么久。”
“我到哪里找你嘛?”我嗔怪地说,“再说,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我感觉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木头。”他将脸贴得更紧了一些。
“为什么不能是小小的年糕?”
……
这一夜,我一直陪在他的床前。
他睡得很香,睡梦中唇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
只是,这样的温馨,这样的陪伴,还会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