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瑟瑟绣好了漫天星芒图,玉忘言把绣品小心的折好,用个赤盒子装上,抱着萧瑟瑟,在藤椅上坐下。
“瑟瑟,把手给我。”
他拿过萧瑟瑟的手,这双刺绣的手,纤长、柔滑,指肚上有些微的茧子,轻轻按压方能体会的出,尤其是总戴顶针的那个手指,茧子还要稍微硬厚些。
“忘言,我没有被针刺到。”萧瑟瑟晓得,玉忘言是在找她手指上的针孔。她笑着把手收回来,说道:“这幅绣品不算难,就是用了点简单的戳纱,不会伤到手的。”
玉忘言不语,视线依旧落在萧瑟瑟的手上,大有要再检查一遍的趋势。
萧瑟瑟心里一暖,手指绕起玉忘言的一缕长发,边绕边说:“南林候也不是笨蛋,他寄希望于赵家能够保住他的家人,那他手里也一定有赵家的把柄。这样,他们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搜了整个南林侯府,也没找到南林候和赵家暗中串通的证据。”玉忘言不免有些失望。
萧瑟瑟想了想,喃喃:“也许,南林候得知邓伦投靠了我们,便提前把证据转移走了……”
“本王与你不谋而合。”玉忘言道:“下一步就是彻底剿灭水匪,邓伦已经把水匪常年活动的轨迹图画下来了,这次定要拿下他们。”
“是啊,不然山宗还要愧疚下去呢。”萧瑟瑟提到山宗时,便想到了玉倾云。这么些天了,都没有玉倾云的消息,山宗他们还没找到人吗?
萧瑟瑟打开了那个赤盒子,把绣好的漫天星芒图拿出来,摩挲在手里,“这幅绣品,我是打算送给赵小姐的,所以绣的时候,星子的位置参考了她送我的那本《步天歌》。”
玉忘言揉着萧瑟瑟的腰,听她继续说。
“忘言,赵小姐要是知道四殿下生死不明,一定很受打击。希望四殿下能没事的,不然谁都不好跟天英帝交待。”
“希望他无恙。”玉忘言眼神黯然,不管怎么说,玉倾云也是母妃的儿子,是他弟弟。
就在此时,一名官兵有要事求见。
何惧领了他进来,他提着佩刀,冲到玉忘言的面前跪下,气喘吁吁道:“瑾王、王妃,好、好消息!山宗大人传了信说,找到四殿下了!”
“此话当真?”玉忘言忙问。
“真的,是真的!他在附近的有荷村里,是被村民救起来的!山宗大人让小的回来报信!”
萧瑟瑟拍着心口说:“太好了,人没事就是好的。王爷,我们也快点去接四殿下吧。”
“好。”
有荷村。
七日前,玉倾云在这里醒来。
他看见了简陋的纸糊窗,泥土和稻草混合的屋顶,破烂的桌椅板凳,还有一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天真纯洁的少女脸庞。
救了他的人,就是这少女和她爹。
他两个是有荷村的村民,那天去运河的支流网鱼,发现了玉倾云被水冲到石头岸上,便将他救回来。
“呀,你醒了!你渴不渴,饿不饿?我这里有泉水、溪水、茶水、还有烧好的沸水。吃的有馒头、包子、还有我爹煮的鸡蛋面。你要哪个?”
少女一股气说了很多,玉倾云却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耳边这声音清脆的像是珠玑磕在冰面上,很好听、也很安心。
“好吧,看来大夫说的没错,刚醒的人都神志不清。”少女甜甜的笑了,“不过别急哟,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喝的过来,先说好我挑的不一定合你的胃口,要是不满意,可不要怪我呢。”
这就是这些天一直陪在玉倾云身边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叫小荷,姓池,她爹被叫作池老爹,父女俩守着这么个屋子,无微不至的照顾玉倾云。
“喂,这位哥哥,你是哪里来的啊?看你穿的好贵气!”
“小荷,别口无遮拦。”
“爹,你看你,我就是好奇问一问嘛,这位哥哥面善,是不会生气的啦。”
“唉,你这丫头……”
“好啦好啦,爹你去忙吧!诶,这位哥哥,你怎么伤的那么重,是遇到土匪打劫吗?你家里的人一定很担心你吧。”
“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等你康复了,就可以回家去给他们报平安。”
“哥哥,你要吃面窝窝吗?这是我捏的面窝窝,可好吃了。”
一双因劳作而有些褶皱的小手,将面窝窝捧给了玉倾云。这不过是团玉米面,在帝宫里是只有下人才吃的,可玉倾云却觉得,这面窝窝很香甜。
“对了哥哥,你醒来两天了,我都还没有问你呢,你姓什么呀?”
“在下……”玉倾云顿了顿,笑道:“在下姓云。”
“那我就喊你云大哥了好不好?”
玉倾云一怔,说:“好。”
从这天起,玉倾云知道了这里叫作有荷村,村子的得名来源于村子中心有个天然的荷花池。
村民们都淳朴而热情,知道池家救了个人回来,便为他找来大夫,时不时来探望他,送些吃的。
玉倾云记得这些人的名字:阿牛、李老伯、周大夫……而最让他记忆深刻的,还是小荷。
“云大哥,周大夫说你的伤已经不打紧了,还好没伤到心脏!”
“云大哥,这是李老伯的嫂子去湖阳买来的豆蔻糕,可好吃了,我一个,你一个,我爹留一个。”
“云大哥,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村的荷花池,可惜现在不是夏天,不然就可以看见漂亮的荷花呢!”
小荷很热情,很天真,对玉倾云这个陌生人,却是完全敞开着心灵。
在顺京见惯了机关算尽亦或是察言观色的小姐们,玉倾云觉得,像小荷这样简单烂漫的女孩,耀眼的像是阳光。
他在这阳光下,感受到了温暖和安心,这都是在顺京、在帝宫所奢求不来的。
短短的几天下来,玉倾云甚至不愿离开这座村子。村外面的那个世界,有着尔虞我诈的杀伐,那是他成长起来的世界,他深恶痛绝。
他甚至想忘却自己的身份,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叫池小荷的姑娘身边。
可是,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属于这里。
七日后,山宗和官兵们找到了有荷村,还带来了应长安。应长安给玉倾云看了伤势无碍,便要接他回湖阳了。
池老爹和小荷把玉倾云送到村口,还有村里的阿牛、周大夫、李老伯,也都来了。他们吃惊的看着山宗和官兵们,这才知道,玉倾云是个大人物。
“云大哥,你还会来村子里探望我们的吧?我们约定,等荷花开了,你要来有荷村跟我一起摘荷花!”
小荷望着玉倾云,灿烂的笑着,眼底满是不舍。
她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大哥哥,却没有理由留住他,所以,只期盼他能回来,她还想再见到他。
“我答应你,小荷。”玉倾云笑着,伸出小指,与小荷的小指勾缠。
这是小荷教给他的,拉钩钩就是约定,这可是一诺千金的。
“小荷,我走了。”玉倾云退开,朝着村人们拱手,“感谢诸位这些日子对在下的照顾,在下告辞了。”
“云大哥……”望着玉倾云走远,小荷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破了一条缝,漏进去的都是离别的风。
她还能和云大哥一起看荷花吗?
一定可以的,云大哥可是和她拉钩钩了呢。
走了半日,应长安从旁边的树上折下根带花的枝叶,往嘴里一叼,痞痞的笑道:“四殿下命大啊,没被峨眉刺伤着要害,还有贵人救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信不信?反正鄙人信。”
玉倾云一怔,笑道:“在下便不指望后福了,只要湖阳的事情能顺利解决,百姓们能过好日子,在下便心满意足。”
“什么心满意足?我说四殿下,你就别糊弄了。”应长安拔下花枝,往玉倾云手里一抛,“鄙人这俩眼睛是很雪亮的,所以当然瞧得出来,你看上了那个村姑是不是?”
玉倾云接下花枝,打量了半晌,幽幽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他们来说,远离我比较安全。”
应长安夸道:“四殿下是个好人呐,还真别说!”
玉倾云对山宗道:“有荷村离湖阳不远,你们找来却用了这么多天,是否是路上还遇到了别的事情?”
山宗答:“我们顺着水流搜寻,直到运河都没有找到殿下您。有兄弟老家是在湖阳附近,提到有荷村的村民经常来河里打鱼,说不定会将您救走。于是我们询问了在河边洗衣服的人有荷村怎么走,不想她指路指成山地,弄得我们绕了好几天才绕出来。”
玉倾云点点头,寻思着山宗的话,蓦然心口一凉,低道:“坏了!”
“啥坏了?”应长安努嘴。
玉倾云道:“那洗衣服的人,可是村民的打扮?”
应长安说:“对啊,都是这附近的人。”
“是附近的人,指路不可能错得这么离谱,倒像是有意让你们在山里迷失。”
山宗心下一怵,“所以呢?那个人是故意的?”
“在下以为多半是。”玉倾云道:“我们快回有荷村,晚了就来不及了!”
☆、誓言成灰
在狂奔回有荷村的路上,玉倾云的心悬得很高很高。
如果那个指错路的人,和想杀他的那些刺客是一伙人的话,就说明他们也一直在找他。如果他们找到了有荷村,发现任何他可能待过的痕迹,那么有荷村很可能……玉倾云不敢再想下去。
终于,他们在傍晚回到了有荷村。尽管玉倾云已经在心里做了很多种假设,却仍是没想到,迎面而来的,竟是一座燃烧在熊熊烈火中的村落。
四处都是火,滚滚浓烟朝着玉倾云扑杀而来。
他在黑烟中狂奔,四周的残垣废瓦在不断坍塌。整个村子除了火声竟安静的像是坟场,没有村民的呼喊,没有鸡飞狗跳,有的只有大火,和满地的血迹。
“四殿下!四殿下!”众人在后面追着他。
应长安提着药箱,愤怒道:“离开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这是哪个混蛋造的孽!还有这个气味,这个燃烧的气味……”
满村都是这燃烧的气味。
刺鼻,甚至腐臭,包围着玉倾云。
他就像是一只困兽,在这片炼狱里不住的奔跑。
“小荷!池老爹!”
没有人回答他。
“阿牛!周大夫!李老伯!”
没有人回答他。
玉倾云只能不断的找,在废墟里、在残垣下,企图找到任何一个人。
可他找到的只有血迹,一片片的血迹,将他引向了村子中心的那座荷花池。
在这里,玉倾云看见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