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的时候,舒眉与关野信离开了小桃园,一起在附近的餐厅吃了午餐。
吃完饭后,舒眉打算利用下午的空闲时间去找李“uncle”化缘。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李保山家住在哪儿,除非是找江澈带路。
舒眉当然不愿意去找江澈了,思索片刻后,她决定去找另一个人——吴二太太雪玉。
那天雪玉带着舒眉去金门服装店订制旗袍后,又带她去附近逛了中央商场,最后还邀请她去了自己住的小公馆做客,用精致的茶点好好招待了她一番。
既然知道雪玉家的地址,舒眉打算先去她那里拜访一下,再请她带自己去找李保山,或者告诉她李家的地址也行。
关野信开了车,从餐厅一出来就直接把舒眉送去了位于中山路的吴家小公馆。车子在公馆门前停下后,他一派绅士风地下车替她开车门,微笑着和她挥手道别。
这一幕,被小公馆里的吴仁义隔窗看见了,他十分意外地想:咦,舒眉是来找雪玉的吗?怎么那个开车送她来的那个男人却不是江澈呢?是新女性的男性朋友多,还是他们之间出什么问题了?
在吴家的小公馆里,舒眉虽然是一位不速之客,却受到了雪玉和吴仁义热情的接待。只不过,一个是真心,一个是假意。
雪玉心底虽然爱慕着江澈,却并不忌恨他的女朋友。因为她觉得这位容貌漂亮气质优雅的摩登新女性,的确是比她更适合江澈的人选。她对此没有任何不甘不忿,心态也就十分平和,招呼舒眉时是发自肺腑的欢迎。
吴仁义则存着一份想要刺探消息的心思,所以要用加倍的热情来掩饰自己的动机,故意哈哈大笑着说:“唉呀,舒小姐你真是稀客啊!欢迎欢迎,太欢迎了!大驾光临真是那个什么墙壁生辉来着。对了,江澈呢?怎么他还没进来呀!刚才我听到汽车在门口停车的声音,应该是他送你过来的吧。”
“哦,江澈没和我一起来,刚才是另一位朋友开车送我过来的。”
吴仁义继续笑着追问:“什么朋友啊?男的女的,如果是男人,江澈一定会吃醋的,你可要当心他发脾气哦。”
“不会了,江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了。”
草草地带过这个话题后,舒眉就开门见山地说:“对了,吴先生,吴太太,我今天来找你们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哦。”
舒眉原来只是想来找雪玉带她去李保山家,没想到吴仁义也在家,她心想这个副理事长也是一位有钱的主,干脆直接先找他化个缘好了。
得知了舒眉的来意后,雪玉抿着樱桃似的红唇嫣然一笑:“我明白了,敢情你是找我们打秋风来了。”
舒眉笑嘻嘻地说:“不是打秋风,是慈善募捐了!福音堂筹善款是为了救济贫困儿童的,吴先生吴太太既然经济宽裕,不妨为孩子们献一点爱心了,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雪玉笑着瞟了吴仁义一眼说:“我是没意见的,就看义哥他答不答应了。”
吴仁义哈哈一笑:“献爱心这种事,我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了。而且还是舒小姐亲自找上门来募捐,就算不给她面子,也要给我的江老弟一点面子吧。好,舒小姐,那我就捐一百块吧。”
“真的吗?太感谢了。吴先生你真是富有爱心的大善人啊!”
一边给舒眉开支票,吴仁义一边笑着问:“舒小姐,你应该不仅是只找我们打秋风吧,有没有找过山爷募捐啊?”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正准备去找李uncle呢。就是我不知道他家的地址。不知吴太太待会儿有没有空陪我走一趟?”
吴仁义大包大揽地答应说:“雪玉下午约了麻将搭子,一会儿要出去打牌呢。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见山爷。今天下午山爷不在家,在金鑫商社总社的办公楼,我正好也要过去见他。”
“太好了,吴先生,那我可就要搭一搭你的顺风车了。门口那辆马车是你的吧,好漂亮啊!”
舒眉进屋前,看见了停在小公馆门口的一辆厢式马车。马车的装饰很上档次,套车的两匹骏马也很神气。吴仁义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喜欢坐马车,嫌汽车有股油烟味坐着不舒服。山哥和其他几位会长也都这么觉得,只有阿澈偏爱汽车。年轻人嘛,当然要赶时髦开汽车了!去年他花了一万二千块大洋买了那辆美国车。这么多钱就买一辆车,真是有魄力呀!”
江澈花那么多钱买辆小汽车,看似烧包得很,但舒眉却不难理解了。年轻人哪有不喜欢汽车的呢?只要买得起就不会舍不得了!何况江澈孤儿一个独自活在这世间,感情上得不到任何慰藉,向物质方面寻求一点虚幻的寄托再正常不过了!一念至此,她不禁暗中一声长叹。
舒眉和吴仁义一起坐着舒适的马车来到了金鑫商社总社门口。当他俩一前一后地下车时,李星南正好骑着一辆崭新锃亮的自行车过来了。
一看见了舒眉,李星南立马停下车,一派熟络状地和她打招呼:“阿眉,你今天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舒眉心里很不喜欢李星南叫自己“阿眉”,但是表面上却不好流露。尤其是她今天还是来找李保山化缘来的,更不适宜得罪他这位独子。只得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能来吗?”
“当然不是,你来我非常欢迎。对了,你看,这是我刚刚订到的一辆德国进口自行车,你想骑吗?我教你呀!”
民国时期,自行车没有完全的国产货,核心零件全部要从美国进口,所以一辆车的售价十分不菲。进口自行车的价格就更加昂贵了!老作家流沙河曾经回忆过,抗战前夕,一辆自行车在成都要卖一百五十块大洋,是一个壮年劳力三年的工钱,相当于一个中学特级教师五个月的工资。绝对是普通人家不敢问津的奢侈品。民国的有钱人玩自行车,就和现代的土豪们玩跑车差不多了。
舒眉是玩过跑车的白富美,对自行车可谓毫无兴趣了。她一边摇着头走进堂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不用了,我不想。”
李星南还以为这辆崭新的德国自行车必定能吸引到美人的嫣然一顾,没想到舒眉却表现得一点兴趣都没有,真是让他大大的扫兴。
这时,吴仁义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南少爷,你别介意,舒小姐她今天似乎有些心情不好了!”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吴仁义趁机说:“我也不清楚,不过看起来好像她和江澈之间出问题了。”
“是吗?”李星南一听马上追问:“他们出什么问题了?”
“这个我就更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刚才舒眉来我的小公馆时,是坐另一个男人的车来的,不是江澈的车。你说这是不是有问题呀?”
“好像是有点呢,为什么不是江澈送她?”
“就是啊,为什么不是江澈,而是另一个男人呢?”
李星南被吴仁义刻意引入了一个思考圈:“难道,她和江澈要掰了,现在在接受另一个男人的追求?”
“嗯,很有可能。像舒小姐这样摩登漂亮的新女性,要容貌有容貌,要学识有学识,如果和江澈掰了不愁没有人追求。我是老了,我要是年轻二十岁,又像南少爷你这样年少英俊的话,我都想去追一追她。哈哈。”
吴仁义一边大声笑着,一边偷眼瞄着李星南的神色反应,看见他脸上流露出一派跃跃欲试的神色后,他的笑声更加痛快欢畅了!
舒眉忽然出现在金鑫商社总社,让会议室里的李保山和其他几位理事们都很意外,江澈意外得都怔住了。
舒眉也有些意外:“哇,uncle,今天你这里人怎么这么齐,开大会吗?”
吴仁义与李星南就跟在她身后走进来,李星南抢着解释:“是啊,每个星期我爹和几位常务理事都会在总社开一次会了。”
“是吗?那吴先生你怎么也不提醒一下我,让我跑来过打扰你们开会多不好。”
“没关系了,你是山哥的干女儿,山哥不会介意了,是吧山哥?”
李保山笑吟吟地直点头:“当然不介意了,阿眉,安……安可我正惦记着你呢。前两天还跟阿澈说,让他什么时候带你来家里玩,他却说你最近很忙没有空,都忙什么呢?”
“uncle,我正在忙着为福音堂筹一笔善款用来救济贫困儿童。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舒眉趁机表示来意,把爱心募捐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笑盈盈地请李保山也支持一下她的慈善工作。李保山当然不能拒绝了,干脆大方地一口答应:“好,既然连吴老弟都捐了一百块,我这个安可当然也不能给干女儿拉后腿,我捐两百块好了。”
“太好了!uncle,你真是一位慷慨的善长仁翁,我代表福音堂小学所有的贫困孩子感谢你。”
李保山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对坐在一旁的陈奎和俞大维说:“你们既然都在这里,顺便也支持一下我这个干女儿做慈善吧?”
一把手开了金口,陈奎和俞大维当然不会驳他的面子。他们都表态和吴仁义一样一人捐一百,支票回去开好后,就会派人送去福音堂。江澈也表态一会儿会送钱过去。
李星南自从进屋后,就一直留意着舒眉与江澈的神情。他发现舒眉一再避免与江澈有眼神接触,而他也几乎不用正面对着她,双方明显都在躲避对方的样子。越看他就越相信这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忍不住有些小激动地想:如果舒眉不再是江澈的女人了,那么我就可以去追一追这位新女性了。
吴仁义也留意到了舒眉与江澈的情形,故意笑着说:“咦,舒小姐,怎么进屋后都没和江老弟说过一句话呀?该不是他欺负你了吧?如果是让山哥替你出头哇。”
舒眉干笑了一下:“没有了,他才不敢欺负我呢。”
李保山一开始没留心,吴仁义这么一说,他鹰隼般的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一瞟,也察觉了几分不对劲,脸上笑容不减地问:“怎么,小两口吵架了?”
舒眉与江澈双双沉默了一下,那片刻的沉默中,空气静如琉璃瓦,仿佛轻轻一击就会粉碎。然后江澈缓缓地站起来,慢慢地说了一句话:“山爷,我和舒眉……已经分手了!”
江澈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舒眉更是怔住了。
虽然到目前为止,舒眉只是和江澈在金鑫商社各位高层面前假扮情侣。他也从一开始就表示过,等过段时间就会宣布和她分手,让她彻底结束这个假女友的任务。可是这一刻,他突然说出的“分手”二字,还是让她意外得无以复加,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怔仲过后,舒眉就很快明白过来了。江澈知道她对他已经心生嫌隙,不愿意再和他有过多接触。所以,他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当众宣布“分手”,让她不用再为难地继续跟他敷衍。他表现得如此知情识趣,反而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宁可他像相识之初那样冷酷无情地叫人把她扔出去,那么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躲开他。现在这样子,反倒让她躲开得有些于心不忍了。
怔了片刻后,李保山吃惊地问:“阿澈,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们俩怎么就分手了?”
“嗨,爹,这有什么可问的。两个人好就在一起,不好就分开呗。他们俩既然要分,肯定是已经感情不好了。这种事没办法对外人解释,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李星南一席话说得轻松愉快,之前他只是猜测江澈和舒眉之间有问题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已经分手了。这个消息令他十分开心,开心得都有些掩饰不住了!
江澈也无心解释什么,只是勉强一笑说:“山爷,既然都分手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脸上的笑容仅是薄薄一层,僵硬地挂在皮肉上供人观看。舒眉一眼瞥见,心仿佛被割伤了似的微微一疼,连忙低下头往外走,不愿意再看下去。
“不好意思,各位我先走了。uncle,再见。”
舒眉一边说,一边脚步零乱又急促地走出了屋子,李星南立刻大献殷勤地追出去:“阿眉,我送你呀!”
29|29.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舒眉的身影在门外消失后,李保山一边思索着,一边询问江澈:“阿澈,上回你亲自去办饶德生那件事时,听说阿眉突然出现了。你们俩分手的事,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啊?”
李保山所谓的“听说”,江澈毫不意外了。虽然身为保安会会长,在职责范围内他可以自己当家作主的办事,无需事无巨细都向上层汇报。但是作为金鑫商社一把手的李保山肯定不是耳目闭塞之流,否则可不利于他控制这个自己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
所以,那晚舒眉意外出现在饶家小院的事,尽管江澈从没有对李保山提起过,他也很清楚他还是会“听说”的。
那一晚,江澈带了五名保安会的刀手去“做事”,他们主要是负责善后工作了。他想至少其中有一个人会是李保山的耳目,负责向他汇报自己见到的所有事情。而保安会近百名刀手中,这样的耳目绝对不止一个。
无论是大到朝堂之上,还是小到山野之间,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争斗,有争斗就会有猜忌。任何一个坐上权力宝座的人,都会时刻警惕着不被人推下去,这就使得监视成了一项很重要的法宝。譬如历朝历代处于权力巅峰的皇帝们都会严密监视朝廷重臣,以防他们势力坐大后威胁到皇权,明朝的锦衣卫就是其中最著名的特务组织。
李保山的身份地位虽然不能和皇帝相提并论,但他同样深知自己这个金鑫商社一把手的位置如果想要坐稳,对手下的监控就不能放松。否则,万一哪位有势力的下属起了野心,他却还懵懂不觉地蒙在鼓里,那结局肯定是被人轰下宝座江山易主。而最近李保山盯得最紧的下属,自然非江澈莫属了。
对于李保山的询问,江澈表现得很恭敬地回答:“是的山爷,舒眉那晚看到了我做事,她被吓坏了!后来就表现得不愿意再见我。既然这样子,我想就不如干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嘛!”
吴仁义表示理解地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女人嘛,胆子都小。”
陈奎在一旁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我还以为新女性的胆子会大一点呢,看那些女学生们平时都敢在大街上就和男人手挽手地走在一起,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怎么到了见血的时候,胆子还是那么小呢。”
俞大维则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说:“算了就算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阿澈,回头我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江澈苦笑了一下:“俞理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女人真是太麻烦了。我现在暂时不想交女朋友,想一个人静上一段时间。”
俞大维也不勉强了,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对了,山哥,既然舒小姐都已经不是阿澈的女朋友了,那我们还有必要捐钱给她工作的教堂吗?”
虽然江澈拒绝俞大维的理由看似很正当,但是李保山能够猜出拒绝背后的真正原因了。他明白这是因为江澈根本无法忘情于舒眉的缘故。失去这个女朋友并非他所愿,只是不得已地隐忍退出。舒眉对他来说依然很重要,也依然是一枚适合控制他的棋子。
所以,李保山才不会像俞大维那么目光短浅地把舒眉当成弃卒,而是笑吟吟地说:“当然要捐了,老俞你可不能赖账啊!虽然阿眉和阿澈分了手,但她依然还是我的干女儿,好歹看一看我的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