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儿的口中提到夏洁,是苏子骞始料未及的事。
这么多年,他们父女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不是剑拔弩张,就是刀光剑影,一触及发。
父女两人的感情确实漠淡如水,但对于夏洁两个字,却成为了他们父女惟一默契的避讳话题。
哪怕苏梓欢不曾说过,苏子骞也很清楚,怕是在苏梓欢的心中,他根本不配提及她的母亲。
而夏洁这个名字,更是苏子骞的禁区。
态度摆在这里,宋伊芳更是不用说了,知道他的心结,也不会自讨没趣,惹得两人都不开心。
所以随着苏梓欢发出的疑问,曾经那些刻意被他深埋心底,不愿提及的过往,也随之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就像是电影画面,自以为不去触碰就可以忘记,殊不知,那些过往仍旧清晰,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这样的认知,使得苏子骞本就像是结了层霜色的眉眼,变得更加湿冷冰凉,甚至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凄厉萧瑟。
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而低沉出声:“大人的事你不了解,也不必多问!”
虽然语气如常,可事实上,双手已骤然握紧,整个人也宛如被关闭在一个密闭的容器中,连带着周遭的空气也变得稀薄,胸口憋的生疼。
苏子骞想要离开,正欲迈步时,却听到淡淡音色再次传来:“关于那些过往,我确实不了解,难道苏先生就很了解吗?”
苏子骞一怔。
“你和我妈夫妻一场,可是你真的了解我妈吗?了解过你不在她身边时,发生过什么事吗?了解过她那么乐观向上的人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吗?”
自从夏洁过世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出这些,哪怕那个时候他与父母的关系还没闹得这么僵,可在听到他们说起有关夏洁的话题时,苏子骞也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拒绝与夏洁有关的一切传入耳中,是自从夏洁离世后,他一直在做的事!
对于其中原因,父母并不知情,但是他却是非常清楚的。
那些事,他虽然没有亲耳听闻,亲眼所见,但宋伊芳也都事无巨细的和他...
宋伊芳?
想到宋伊芳,苏子骞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某种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捕捉。
苏子骞不敢相信,为什么自己会产生那么可怕的想法,毕竟他与宋伊芳同床共枕二十几年,在没有回国之前,他们的感情也一直很稳定,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确实产生在了脑海里。
正在迟疑间,苏梓欢的声音再次不紧不慢的响起:“还有现在睡在你身边的女人,苏先生真的了解过吗?”
闻言,苏子骞猛的转头,目光也因此陡然变得犀利:“你想说什么?”
苏梓欢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抬手招来服务员买单。
直至服务员退下,苏梓欢才拎包起身,走到苏子骞的面前时,开口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我只是觉得,人都有两面性,表面看到的虚伪外表,不一定是内心的真实写照,苏先生觉得呢?”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善意的提醒而已!”苏梓欢微微一笑,五官都如娇艳的花朵一般,明艳舒展,哪怕面对苏子骞的打量,神色间也尽是坦然:“再说网上这样的事例有很多,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也可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恶魔,什么隐藏多年的杀人犯,或者是害死前妻的罪魁祸首,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轰!
一时之间,苏子骞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往脸上涌去。
心惊肉跳的同时,只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梓欢离开。
苏子骞不知道苏梓欢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依照他对苏梓欢的了解,这番话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自从夏洁离世后,苏子骞便自动屏蔽了与她有关的一切,就连他们惟一的女儿都故意不去关心,不去理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过去的一切掩埋。
哪怕这么多年他们父女俩没什么联系,但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苏子骞也看清了苏梓欢的心中所想。
恨不得走在街上,都当作陌生人一样,对于不得已的碰面,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正因为苏子骞看过她在父母面前尽孝时的乖巧模样,苏子骞才清楚的知道她对自己有多排斥和冷淡。
别说和他谈及与夏洁有关的事,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愿在他这个做父亲的身上过多停留。
否则,但凡有点感情,苏梓欢也不至于会报警抓他,置他的脸面于不顾。
单凭苏梓欢的性格,能说出今天的这番话已经令人匪夷所思,尤其是离开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更加惹人深思。
此时的苏子骞,整个人如坠冰窖,遍体生寒,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不断回响起苏梓欢的那番话,最后连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咖啡厅都不知道。
一个人沿街漫无目的走了好久,将他与宋伊芳自相识后的点点滴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番。
从助理变成妻子,印象中的宋伊芳除了有让人认可的办事能力,做事稳妥,对他也很细心和照顾。
所以苏子骞对她也很信任,除了公司事物,就连他与夏洁发生不愉快也没对宋伊芳隐瞒,还会主动放下身段,和她探讨一些女人的想法和心思。
当然,也会委托她去做一些哄夏洁开心的事,送些惊喜,或者在夏洁假期时,干脆让她去陪夏洁逛街解闷...
想到这些,苏子骞的脸色蓦然惨白,不知为何,除了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苏子骞的耳边还回响起苏梓欢的那句提醒。
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也可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恶魔,什么隐藏多年的杀人犯,或者是害死前妻的罪魁祸首...
害死前妻...
每每想到这些,苏子骞就感觉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呼吸困难,心痛难忍。
如果真的如苏梓欢所说,即便宋伊芳当时有机可趁,那也是他给的机会。
如果宋伊芳是导致夏洁自杀的刽子手,那么宋伊芳手中的刀也是他递过去的。
之前他一直恨夏洁的自私,狠心的将他和女儿抛弃,可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他造成了夏洁的死,是他将他们的婚姻一步一步推向死亡和悬崖。
他自以为是的关心与给予,却未曾想过,这是不是夏洁所需要的?
更没想过,谁的陪伴都不如他与夏洁面对面的将误会解开,敞开心扉的聊一聊。
思及于此,苏子骞只觉得脑袋昏沉,好似天塌地陷了一般,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